周沛胥大老远便瞧见了她。
在寒冬萧瑟的宫墙下,她穿着那件绛红色鹤氅乍然出现,仿佛是在洁白的雪地上,忽燃起了把能暖人心窝的热情火焰,格外吸引眼球。
白皙秀欣的脖间,红色纤毫的氅毛随着寒风微微晃动,衬得她天资绝色的面容,愈发美艳了几分。
她心情似乎很好,如画的眸中尽是笑意,颊边酒窝浅浅地陷入面颊,时不时与身旁的宫婢低声笑语几声,令人隔了老远,也能感受到她的快乐。
她这般开心,是因为昨夜与皇帝的缱绻么?
周沛胥心中不禁生了几分郁郁之感,一股莫名的情绪牵引着他,令他不禁拦在路口,出言提示。
“娘娘定要遵医嘱才是。”
方才那番话像是普通叮嘱,但沈浓绮却听出了他貌似淡然的话语下,似乎还留有额外的弦外之音。
电光火石间,那碗对女子有益的药饮、让她早些安歇的提示、今日皇帝歇朝……这三者在她不自觉脑中连成一线,她忽然就明白了周沛胥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昨夜十五刘元基歇在她的寝殿,今早就抱病歇朝,着实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她与皇上荒唐了一夜。
所以,他这是?吃味了?
沈浓绮是皇后,她的衣食住行、行为举止,自然是无时无刻都被晏朝百姓盯着,就连关乎皇嗣的床帏之事,那彤册也是要日日登记在史册当中备查的。
旁人的眼光不重要,偏偏里头有个他。
一想到私隐之事被他暗暗关注着,还以这么一种方式说了出来,沈浓绮羞得只想钻到地洞中去,如玉的面容顷刻间变为绯红,这片绯红一直蔓延到她精致的耳尖,与修长的脖颈。
她指尖轻绞,不禁弱声解释道,“大人放心,我每日都睡得非常早,并、并未怎么耗神操劳,绕是昨夜也是如此。”
也不管他听没听懂,反正沈浓绮是不好意思说再多了,她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道,“唔,本宫喝了大人的药,已觉得身体好转了不少。
但今日瞧着大人的面色,倒是显得有些憔悴。本宫一早便听闻顺国公病了,想必大人心中定是着急的,本宫已命人在库房寻了两根百年老参送去贵府,也盼着能尽些绵薄之力。
大人放心,顺国公身子向来康健,此次定会转危为安的。”
自从在那日在祠堂起了争执之后,周公宏许是气急攻心,当晚就生了病,顺国公府上下忧心,这几日也是丝毫不得消停。
如此轻声细语的关怀,让周沛胥这几日阴郁的心情稍霁。他微点了点头,“臣代家父谢过娘娘关怀。太后娘娘也闻了此事,正传微臣去慈宁宫过问。”
既然同是去慈宁宫,二人自然而然就可相伴而行。
周沛胥如竹般的身子倾了倾,往旁挪了一步,微微侧身,将路让了出来。
在沈浓绮经过身侧朝前走时,他又紧步跟了上去。
因着规矩,寻常的朝臣与皇后走在一起时,定然是要退后三步,跟在沈浓绮身后以示恭敬。
可作为帝师的周沛胥,自然可以不拘这些小节,二人并驾齐驱行在了宫廊当中。
沈浓绮以往出行,皆是在被太监们扛在华贵的凤辇上,她端坐在高位,一眼望去,都是仆婢们向她请安的头顶。
从未像此刻,走在宫廊中,身侧还有个男子与她同行,偶尔碰到狭窄处或转角处,氅衣还会不经意相触。
二人间仿佛有股出奇的默契,纷纷放慢了脚步,步履一致,呼吸相协,甚至连步履间迈出的间隔,都是相同的。
她感受着右侧男子的气息,心跳得有些快。她不禁悄悄用余光瞧他,只能堪堪斜见个侧脸。
高阔的眉骨下,是双常常垂敛着、不露半分锋芒的眸子,鼻梁挺立,配着恰到好处的薄唇……这是副气宇轩昂,极其英俊的相貌。
更难得的是,周沛胥虽是文官之首,可文臣书生身上那股子中庸迂腐,却很少在他身上出现。
反而顺国公府那身清流傲骨,文人墨客的温润气质,在周沛胥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真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再配上那般的家世与能压皇权的威势,难怪能令京中贵女们趋之若鹜。
二人就这么步调一致着,经通传后,踏进了佛香萦绕着的慈宁宫殿门。
“儿臣参见母后。”
“侄儿拜见姑母。”
一个端雅大方,一个逸群之才,二人相貌气质本就般配不已,再加上异口同声着相继行礼……
这不禁让端坐在上首的太后,冷不丁产生了个极其荒诞不经的想法。
二人这般相偕的模样,乍看之下,怎么瞧,怎么都觉得像极了一对夫妻?来给长辈问安?
这个念头着实令人惊诧,太后不禁抬手揉了揉耳旁的太阳穴,只觉得是她这几日操办道场劳累坏了,才会生出这般荒谬的想法。
毕竟这二人,一个是换了三个未婚夫,此时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另一个,二十有五正适婚年纪,却还不想谈及婚嫁,是个只一心扑在朝政上的榆木权臣。
一个已嫁,一个未娶,怎么可能会在一起?这实在是八杆子都打不到的两人。
太后乃顺国公府的嫡女,后来嫁给先帝,这辈子本是过得顺风顺水,无忧无愁的,谁知中年遭了劫,两个儿子相继去世,后连先帝也撒手人寰,这偌大的深宫,只剩下了她一个。
自从接二两三地披麻之后,太后肉眼可见地憔悴了,眸中光彩少现,对保养也不太上心,五十有三的年纪,被梳起的发髻上,已尽是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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