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间,云姝生无可恋的歪坐在书桌前,透过犹如薄纱般的夜色,看着窗外铅华褪尽、沉寂成了一副水墨画的老树枝桠,喃喃的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所以我得罪的是当今国教?”
她那日从死神手中逃脱之后,被进山打猎的猎户韩凌救回家中,而在韩家母子问及她的身份来历时,情急之下还编了一个在古代剧情中被用烂了的理由,声称是家乡的一个恶霸要强娶自己为妻,自己是为了逃婚才逃离家乡的。
嫉恶如仇的韩凌听了她随口杜撰的“遭遇”之后,把那恶霸狠狠批判了一顿不说,还一定要她留下来养病,声称自己不怕那恶霸的报复。加上她身体极度虚弱,直接离开根本没有活路,才暂时在韩家住了下来。如今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她便准备尽快离开,以免芳华教的人找过来时连累了恩人母子。
好在她发现韩凌虽然是一名猎户,却有着与他贫寒的家境完全不符的丰富藏书——正好方便她查阅资料,了解这个时空的历史记载和当朝现状。
她从午后就开始细细翻阅,然后就惊讶的发现当今天子竟然姓萧,国号大楚,年号永清,并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历史朝代。然而在本朝之前的历史却又与她所知的历史相仿,尤其是以“宋”为国号的前朝跟她所熟知的宋朝很像。
不过在这个时空,与元朝的开创者蒙古人类似的草原部落月狼族,虽然也曾在前朝没落时侵占了中原的大片土地,却又并未如元朝一般彻底攻占中原,而是被人民起义军萧姓家族赶回了大漠。
而楚太|祖萧翌则顺势灭了宋朝,建立了大楚王朝,间接保留了宋人的风骨气节和繁荣经济。大楚至今已传五代,经过初期的休养生息,如今正是国力鼎盛之时。
而让她骇然的是芳华教竟然曾跟随太|祖一起打天下,其开宗立派的祖师更是与太|祖结为了夫妻,被封为开国圣元皇后,芳华教也获封护国圣教。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直吓得她魂飞天外,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韩母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云姝正失魂落魄的俯在堆满了书的桌前,不由惊讶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云姝目光呆滞的转向韩母,勉强笑道:“没事,看书看的头晕眼花了。”
韩母笑道:“你这孩子,那书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你何必这般废寝忘食的看,看这天儿都黑了。”
云姝赧然道:“让大娘见笑了,我看的入神一时没有注意时间。”
韩母笑道:“快别看了,跟大娘去外面坐坐。”
云姝答应着收了书,跟着韩母来到院子里,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阴了,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忙问道:“韩公子还没有回来吗?”
韩母抬头望了望天,道:“快下雨了,想来也快回来了,咱们摆饭吧。”
饭菜刚摆上桌,浓眉大眼、面相周正的韩凌就回来了,只是看样子今天的收获不大,只打了两只兔子。
他进门不久,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一时雷声轰隆、暴雨如注。
用过晚饭,眼看雨也没有变小的趋势,三人也不着急收拾,坐在桌前闲聊。
云姝犹豫半晌,终是问道:“韩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离芳华教多远啊?”
韩凌诧然望了她一眼,道:“这里是余家村,离芳华教的庐山五老峰不算太远,云姑娘怎么想起来问芳华教的事了?”
云姝不太自然的说道:“今天看到本朝开国圣元皇后协助太|祖打江山的事迹,有些好奇那是怎样的奇女子。还有那芳华教现在还是国教吗?在江湖门派中的地位如何呢?”
韩凌闻言释然一笑,解释道:“本朝的开国圣元皇后,也就是芳华教的开山祖师确实是一位奇女子,据说不仅武功奇高,而且非常精通兵法谋略。”
“野史逸闻中还有传言说本朝有一多半的江山都是她打下来的,开国后芳华教被封为护国圣教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从那以后,芳华教在江湖中独占鳌头数十年。”
他的语气与有荣焉,云姝却听得心中一寒,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被全境通缉追杀的命运。
韩凌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接着说道:“可是在十几年前,有传言说芳华教的教主和继任者圣女都离奇失踪了,群龙无首之下,座下的大长老和大祭司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不断,芳华教就渐渐变得势微了。”
云姝闻言下意识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韩凌和韩母均诧异的望着她,忙笑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一时有些感慨。”又追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韩凌颇有些唏嘘的摇摇头,感叹道:“芳华教这些年内耗过大,再也没有重现昔日的盛况。大约六年前,黄山逍遥教横空出世,后来者居上,其教主楚忆风力压江湖众门派掌门人成为了武林盟主。”
“各大门派无不遵其号令,就连少林、武当这些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门派,其掌门人悟真大师和空灵道长也与盟主平辈论交,以小友称之。”
云姝听了不由暗暗咋舌,又忍不住苦中作乐的想道:“不知道能不能想办法拜入逍遥教门下寻求庇护?”
这本来只是她无可奈何之下的自我调侃,谁知这个念头一起,便如疯长的野草一般,越涨越旺,渐渐的充斥了她的整个脑海。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所以她又好奇的问道:“那逍遥教现在是江湖第一大门派了吗?”
韩凌点头道:“不错,逍遥教如今正是如日中天之势,盟主不止威震武林,就是在朝中也是声威隆重。”
云姝诧然问道:“武林门派还可以插手朝政的吗?”
韩凌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才续道:“两年前,陛下担心逍遥教势大、强枝弱本危及自身统治,发兵围剿。岂料盟主山野之人却精通兵法,排兵布阵犹在朝廷兵马大元帅之上,反逼得朝廷军队节节败退。”
云姝讶然心想:这个时空的反贼都这么厉害的吗?
韩凌却目露欣赏之色,语气中也饱含着赞意,续道:“盟主又严令善待俘虏、降兵不杀、每攻占一座城池必先安抚百姓、秋毫不犯。还趁机剪除了沿途毫无道义、祸害百姓的盗匪,是以虽有战争却无战乱,百姓仍能安居乐业,称之为仁义之师。”
云姝愕然,没想到气运未绝的朝廷“剿匪平叛”,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还成就了“叛匪”的仁义之名。禁不住由衷赞道:“那这位武林盟主可真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
——这样的奇才应该能帮助自己摆脱芳华教的追杀吧。
韩凌目光晶亮、神情狂热,点头赞道:“不止是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领军奇才,还是一位胸怀仁义、心系苍生的侠士!”
他正夸得兴起,转眼瞥见娘亲的脸色,又忙收了面上的兴奋之色,转而叹道:“反观朝廷军队,虽不至于一触即溃,但其间派系林立、积重难返,对大元帅帅令阳奉阴违者有之、趁乱打劫祸害百姓者有之、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者有之。”
云姝继续惊讶:这也不是一个蒸蒸日上的朝代该有的乱象啊?
韩凌苦笑着摇头,叹道:“只用了约莫一年半的时间,被逍遥教攻占的城池要塞竟已是三中有一,就连天子所在、京畿重地的都城燕京也被重兵围困、岌岌可危了。”
云姝纳闷的问道:“都围了京城了,那逍遥教后来怎么又败了呢?”
韩凌目光中也流露出困惑之色,迟疑着说道:“哪里是逍遥教败了?不过是北边的月狼王朝突然发兵攻打边境,内阁首辅杨奕真老大人借此请托了少林方丈悟真大师和武当掌门空灵道长从中斡旋。”
“朝廷提出封盟主为萧亲王,并以整个徽州地区和苏杭地区作为其封地,换取两厢罢兵言和、共御外敌。”
“……然后盟主竟然就出人意料的同意了。”
云姝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种神转折——亲王,还是几欲成功篡位的异姓王,注定了是要被猜疑忌惮的,哪里比得上自己当皇帝来的逍遥自在?这盟主创立了逍遥教,却似乎并不如何懂得逍遥的真谛啊!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的问道:“盟主真的同意了?”
韩凌笑道:“那还有假,否则这大楚的天下恐怕早已易主了。当时朝廷明明已经没了再战之力,他完全可以顺势取了京城再北上御敌,可他不仅罢兵言和,还派兵帮着朝廷抵御外敌,所行之事堪称圣人之举。”
他的语气中饱含敬意,赞道:“盟主是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的真君子,逍遥教众人也一直行侠仗义、遵守法令,朝廷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擅自动武。”
云姝心下疑惑:难道这位盟主大人是重注名声甚于利益的沽名钓誉之人吗?可是再如何沽名钓誉,也不可能放着现成的皇位不坐啊?何况看他以杂牌军打败正规军的手段,也不像是满口仁义道德的迂腐之人啊?
——主帅若是凡事以道义为先,恐怕最终结果都会与西楚霸王项羽一般吧!
思及此,她迟疑着问道:“难道天下人都是这样想的吗?”——这该不会是韩公子你个人对他的迷之崇拜吧?
韩凌兴奋的表情突然一滞,愣了半晌,才低声道:“盟主虽然在大是大非上持心本正,可日常行事却亦正亦邪,手段……略有些残忍,所以江湖中人和朝中官员对他多是闻风丧胆的惧怕,然而依我看,却是他们被表象迷惑了,没有看到他的本心。”
云姝听了心下释然:果然如此!
——能够统帅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随时可以谋朝篡位的人,心思怎么可能不狠辣?手段怎么可能不厚黑?柔顺善良的小白兔是不可能统御狼群、挑战雄狮的!
——盟主虽然为了天下大义罢兵,可他本人却不可能是割肉啖鹰、以身饲虎的“圣人”。
果然又听韩母也用责备的语气说道:“凌儿,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还好姝儿不是外人,否则光凭你这大不敬的言论传扬了出去,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那逍遥教主犯上作乱,就算在最后关头幡然悔悟,也绝对称不上是良善之人。”
韩凌耳听母亲发话,不敢再多言,悻悻的住了口。
云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又看娘俩讳莫如深的样子,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忙保证道:“大娘,韩公子请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韩母爽朗的笑道:“不必紧张,没什么不可说的,不过是饭后闲谈罢了。”
气氛随之一轻,云姝忙点头称是,想着娘俩的不愉快总是因自己的问题而起,颇有些不自在,看着门外的大雨如注,借机转移了话题,道:“雨下得这样大,恐怕会降温了。”
——说天气总不会再绕到朝政上去了吧。
韩凌也扭头望向外面,神情缓和了下来,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肯定是会变凉的了,云姑娘身体刚好,一定要多加注意,娘您老人家也要加些衣物才好。”
韩母笑着应下,气氛总算融洽起来。云姝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明日便离开这里,去黄山碰碰运气吧。万一真的能拜入逍遥教门下,不是就不用再担心芳华教寻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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