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瑾早已习惯清溪请求与威胁并存且说得仿佛“嗟,来食”的气势,应声收了药碗,揣摩着清溪的脸色:“不过,依我拙见,说句逾越些的,道君有时……也需稍稍克制脾气。木秀于林,又处处树敌,恐怕不是好事。多友人总比多仇敌好。”
“友人?我与他们攀什么关系?”清溪冷笑,“难不成等着太微山九根链子崩断,指望他们和我来个携手共敌?”
……这倒是不能。
连符瑾在内打包,恐怕接大天魔真身的一个扫尾都够呛。
符瑾遂斟酌着说:“今日道君教训的那孩子是安王第六子,安王正妃是百里家的嫡女。除了他长兄,其余四个都是庶出,而长兄已封为世子,断断走不了仙路。既是幼子,又押有百里家这一代修仙的期望,无怪乎骄矜至此,竟使道君出手与孩童相争了。但毕竟是天潢贵胄,道君也要多顾念些。”
“不服就来太微山砍我。”清溪还是那句话。
符瑾张口,清溪却示意他先听,“我不是这一朝的人。我看他们开国亡国,无非是有人造反、过上几年安生日子、又有人造反,我记得有一年我进山时皇帝尚且姓刘,砍完那一群妖兽出来,皇帝就姓陈了,刘皇帝的坟都给他们挖了。现在天京的皇帝姓萧,再过百年、千年呢?你让我顾念皇室,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符瑾默了默,失魂落魄般喃喃:“宫女如花春满殿,只今唯有鹧鸪飞……”
他出身世家,煊赫非凡,也曾打马过街,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一上仙山百十年,回头再望,彼时胜景不再,位在中宫的人已换了名姓。
“……是我尘念未绝啊。”他深深呼吸,“受教了。”
“我教你什么了?”清溪反倒奇了,自顾自说,“那我也得算是尘念未绝。那小胖子嘴上没把门,我知道他是个孩子,养坏了不懂事,不该与他计较,但我就是听不得他牵扯我师父。”
“我应当没同你说过,我小的时候恰逢乱世,一伙人乱糟糟地逃难,有男有女,我稀里糊涂出生在里边。有个女人照顾我,有一口没一口地给我吃的,后来遇见官兵……或者劫匪?不记得了,她就把我给丢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娘。当然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谁。”清溪说,“我那会儿可能才三四岁,其实不大记得。师父说是在一条干了的溪边上捡到的我,他期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无灾无难,这条溪能再过松间、照月明,就叫我清溪。可怜他一条只知道读书修仙的光棍,竟也把我拉扯大了,又当爹又当妈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昭光君是我养父,其实也不为过。”
喉咙里的苦意反上来,清溪重重一咽,目光如灼,“符瑾,若有人当众侮辱你父,你能忍住吗?”
“先父宠妾灭妻,逼死先母,也不曾看顾过我。”符瑾十分克制地说。
“……”
“跟你这人就没法聊。”清溪别过头。
符瑾讪讪:“那接下来,道君有何打算?”
“看情况吧。”清溪把头扭回来,“等‘小天门’开了,能入内门自然是最好,不能……我就再想想旁的法子。”
提到这个,符瑾十分愧疚:“一指灵骨,要入内门恐怕很难。若当真不成,只要道君与小友不嫌弃,我愿自荐,收他……”
“别了吧。”清溪婉拒,“我还不如让太微山上那棵梨树收他为徒。”
符瑾:“……”
顶着白衣修士羞愤且满怀谴责的目光,清溪松松筋骨,起身晃了两圈,晃到他面前站定,幽幽地说:“若他真是个注定要颠倒风云的坏胚,你能压得住他吗?”
符瑾呼吸一窒:“这如何……”
清溪却嘻嘻地笑起来,好像刚才那一瞬的肃穆只是符瑾的错觉:“你压不住,我就没见过你压得住谁。”
符瑾第二次陷入沉默:“……”
他摆摆手送客:“我看道君身子已大好了,请便吧。”
清溪本就要走:“我带来的那个孩子呢?”
“唔……”符瑾含混,“那孩子……”
他想起叶青时送来时的惨状,侥幸在惊鸿客的剑阵下捡回一条命,衣衫撕裂,浑身都是剑气剐出的伤口,血糊糊仿佛一只拆散了的筛子。
男孩挣扎着请求他不要说,脸伤得惨不忍睹,黑沉沉的眼睛却仍是活的,只一眼也仿佛藏了万水千山。
符瑾摸了摸袖中只剩下空壳的白灵藿:“……在外间看书吧。道君可去看看他。”
他犹豫着,“其实,若真入不得内门,道君又觉得我难堪大任,自己教养……也未必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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