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提起嘴角诡异无声地大笑起来。

她像是再也无法抑制兴奋之情,对着一团空气无声地说:

“看到没,不会有人真心对你好的。即便是这个为了护你愿意粉身碎骨的人,再见到真正的亲人之后…也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你!”

“你们姓宗的,全都是流着肮脏血液的贱民,以血肉为飨,供奉我白氏皇族,是对你的无上恩宠。”

“认命吧。苟延残喘至今,你应该已经知道…”她勾起满怀恶意的甜笑,“你不配活着。”

幻境之外的无边墨叶下,一根尖锐的树枝穿透陆焕的肩膀,他遍体鳞伤,气力不支,被恶孽兽晃晃悠悠地吊在空中。

恶孽兽庞大的身影笼在他身后,黑兽额上的月菱晶在他面前投出一幅画面,画面中央,是白栎那张满怀恶意的脸。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分明悄然无声,可她要说的每一个字,他却都避无可避地听到了,字字如刀,带着凌凌狠意楔入他心里。

血从被他穿透的肩头渗出,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面上,将草叶染上绯色。

他在月影菱花镜映出的柔软画面中,看到那个,曾在蛛魇混元镜的漫天蛛丝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陆焕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在他面前总是化作蛇身,从不显出人形,也从来不说话。

唯一一次开口,还是在蛛魇混元镜织成的噩梦中找到他时——

她将他从坍塌的屋舍中拉出来,说:“跟我走。”

语调很冷,声音却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

很好听。

那条蛇曾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与他朝夕相处小半年。

那时,陆焕总以为她不会离开。

他觉得终有一日,她会在自己面前,化作柔软无害的人态。

他只要耐心地等一等就好。

却没想到,事总与愿违。

蛇冷情冷性,将他扔在金麟台后,便弃他不顾。

直到他身陷危机之时,她才露出一点形迹。

出现了,却也不来寻他。他静候良久,最后却只能无奈地自己寻来。

没想到,用缩地符踏至她身边的那一刻,瞧见的是滔滔烈火焚身,和漆黑的巨兽将她一口吞下。

饶是陆焕常年心如死水,今日心中那方死潭里也免不了生出几分波澜。

而今,还有人嫌风波不够大,势要将所有的暗潮皆搅到一处,掀起一波不可收拾的滔天巨浪来。

陆焕泛起红色的瞳眸轻轻转动,眼角裂出蛛网般的细纹,盯住画面一角日光不至的阴影处。

他看到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抬手掀开她亲手为他盖上的玉色衣袍,露出他裸露的、遍布伤痕的小臂。

她拉起一点袖口,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在看不清的阴影处,握住锋利的匕首轻轻一划。

血液滴答滴答落入碗中。

悬吊在半空中的陆焕,了无意趣地移开眼,余光又看到白栎开始无声地、癫狂的大笑。

她在少女握着药碗转身的那一霎,倏地收敛了所有的神态,微微颔首,又变回那个恭敬的侍女。

少女面色沉凝,端着药碗行至内室,满腔心事的坐在床畔,扶起那个昏睡不醒的人,将药轻柔地喂到她唇边。

那一定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陆焕思绪一片空茫,半阖着眼,有些漫无边际地想。

她救过他。

她不过是在幻境中被迷惑,被迫做出抉择……

她其实根本没有伤他。

这些画面…都……没什么。

白栎仿佛能读透他心中所想似的,站在喂药的宁苡身后,悄悄侧头冲他笑一下。

“让我替你杀掉这个抛弃你的人吧。”她无声地说。

“不然,这个不知怀着何种目的接近你的人,日后总会伤你更深,不是吗?”

她指尖长出长长的,尖利的黑色指甲,冲着宁苡的后心,狠狠地抓下去。

陆焕扑通一声从树上掉下去,爬起来踉跄几步,握住掉落在一旁的剑,抬头看一眼。

可没想到,那画面却与他预想的全然不同。

她并没有被那阴毒的少女穿透后心。

她躲开了。

不仅躲开了,还用那柄染血的匕首扎穿了白栎的手掌,将她的手狠狠地钉在床板上。

“为什么没有醒?”她眸中含着冷怒,恶狠狠地地问扮作侍女的白栎。

“呵呵呵呵呵…”白栎笑起来,不再伪装,“我骗你的,她根本就不会醒,你就算将那药引大卸八块,将他的血放干,她也不会醒。”

黑色的蛛丝从缝隙中钻出来,悄无声息地笼罩整个屋子。

白栎被匕首穿透的手掌忽然化作一捧污黑的线,她扭曲如泥,轻而易举地抽身而出。

“闭嘴!”宁苡含着怒气,却隐而不发,声音被染得十分冰冷。

“闭嘴?”白栎咯咯地笑起来,“你自己做的事,还不许我说了?”

她操纵着蛛丝牵起宁苡的手,抬手揪起她染了血污的宽袖,悲悯地摇头,“瞧瞧,你袖子上沾满了他的血。”

那血将她的浅袖染红一片,甚至汇成血滴,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白栎看着看着,忽然有些笑不出来——

她看到她被蛛丝吊着的,无力地下垂着的手上,血流蜿蜒不息。

冷着脸撕开她的袖口,看到她纤细白皙的腕上,赫然有一道深深的血口。

很新鲜,是不久前划破的。

——她用刀划破的是自己的手腕,在碗中滴的是自己的血。

白栎怒火中烧,举起匕首捅向宁苡的脸颊,“为什么不取他的血,你这贱人装什么活菩萨!”

“我最讨厌看你们这些伪善之人恶心的嘴脸。”

宁苡偏头躲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至身前,缴下她的匕首反手狠狠地划过她的脸颊,“猪狗不如的东西。”

“烈火焚身,神魂尽碎算便宜了你,你该有来生,永生永世都做任人宰割的畜生。”宁苡紧紧地握着染血的刀,眸中含着凌凌怒火,胸口上上下下地起伏。

白栎两边的嘴角旁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连着她红艳艳的唇,仿佛一张瘆人的血盆大口。

口中漏风,她话都说不清楚,操纵着黑色蛛丝在唇角缝了几道黑色丝线,这才勉强含糊地开口。

“在我的梦境里,说什么大话呢。”

她桀桀一笑,高高地抬起手,铺天盖地的黑色蛛丝像漫天的黑泥般向她涌去。

“神魂被扯成碎片的,是你才对。”

她看着宁苡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裹入一个巨大的黑茧中,在其中被撕扯挤压,最后毫无声息。

那枚黑茧越来越小,就仿佛其中的人被挤压成碎片,被那不详的黑茧大口吞食。

白栎摊开手摇了摇头,回过身对着空气无奈地说:“真遗憾,这个被你的美色迷昏了头,一直守在你身边的小妖死了。”

“夺舍夺得这么熟练,想必不是什么好妖,不过啊……”

白栎弯了弯眼睛,“她的蛇躯在极寒之境为你碎过一次,而今又为你化作焦炭,甚至连幻境中的你都不舍得伤,为你……不惜划破自己的神魂。”

“若非如此,她不至于在蛛魇魂丝之中,毫无招架之力。”

“瞧瞧,唯一一个对你好的人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你生来就不祥,合该早些去死。”她仿佛天生长就了一副蛇蝎心肠,最恶毒的话语信手拈来。

“真好笑啊。”她眸中含着兴奋的光,不知为何忽然开始捧腹大笑,几乎笑出眼泪,“像你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凭什么一无所知地获得新生?”

“哈哈哈哈哈…别做梦…呃…呜……”

她忽然被一柄冰凉的匕首,从后颈穿透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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