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尖利的凄叫回荡在密林里,滔天的火焰中,有两道飘摇的人影。

一道正慢慢地化为灰烬,被烈火撕扯的看不出人形,另一道飘渺空灵,姿态舒展,悠悠地浮在半空中,宛如神女落下的魂灵。

神女之灵俯下身,在那正凋零的少女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

一片烬色的少女瞳若染血,破溃的喉中发出泣血般的含恨之音,“是你!又是你来妨碍我!”

她宛如浑身披血的罗刹,张牙舞爪地要撕裂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去死去死去死!”

那个轻灵的虚影侧身躲过,连衣角都灵活地从那发疯的少女手下逃脱。

可那少女却并不懊丧,反而快意地、疯癫地,低声笑起来,“陆焕的小神女……”她的血瞳中满是兴奋之色,声色喑哑,音调却高昂,“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一只宛如小山般的黑色巨兽悄无声息地于烈火之上浮现,张开血盆大口,迅雷不及掩耳地,一口将二人吞下。

火熄了,扭曲的空气之中,只剩飘摇的余烬,和未散的青烟。

陆焕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从厚厚的木叶残灰中,捡起一具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小兽枯黑的焦尸。

餍足的恶孽兽探凑到他颈边,好奇地嗅了嗅。

陆焕平静地拔出剑,不自量力地剑指巨兽,“吐出来。”

-

空气中逸散着淡淡的药香,她被打扇的侍女动作轻柔地唤醒。

宁苡眼睛睁开一条缝,盯着那道随风轻摆的珠帘,一半神魂仍沉在梦中。

“公主,给殿下的药已经煎好了,那味药引,仍是您亲手来加吗?”面目不清的侍女低声问她。

宁苡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茫然地看向周围,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这儿是一个雕梁画栋的华美宫殿,朱红色的木门朝外开着,金灿灿的阳光从门外洒进来,落在她小憩的木榻上。

此时好像正值夏日,日光照得她浑身发暖,昏昏沉沉的脑中有驱不散的困意。

“公主?”那侍女又唤她一声。

宁苡从榻边的冰盆中捞出一块冰,贴在脸颊上冻回自己的耳目清明。

“小龙人?”她在心中试探地叫了一声。

“宿…滋滋……主,能…滋滋滋……听到…吗?”脑海中传来系统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是哪里?”宁苡问。

“恶…滋滋……孽…狱,你…白……滋滋滋…梦…中……”一段不成句的半机械音之后,系统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恶孽狱?宁苡暗道,恶孽狱竟然这么深,连系统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看来,此处与蛛魇混元镜中镜心开辟的混元空间有很大的不同。

“公主?”没得到她回应的侍女又唤了一声。

宁苡回过神,稍稍皱起眉。

她从未住过宫殿,也与“公主”这一身份毫无关联,此处……并不是她的梦境。

回想起系统夹杂在电流之音中的“白”字,宁苡眉梢一扬,暗道,莫非这里是白栎的梦境?

她回想起落入这里之前的情景——她附在在烈火中挣扎的少女耳边,对她说:“白栎,我们又见面了。”

她含着一点报复的心理道:

“这一场火,还北境之中险些将我焚化的那一箭,怎么样,可还算公平?”

以牙还牙之后,白栎就忽然发起疯,在她诅咒她下地狱之后,宁苡感觉到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紧接着,她眼前被血色一蒙。

再睁眼时,便落入了这个不知所谓的场景中。

“药引?”宁苡抬眸看向侍女,轻声询问,“在何处?”

侍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公主莫不是睡糊涂了。”

她行到架子旁,将一个青花瓷瓶转动半圈,那架子向两边挪开,露出一道长长的下行的昏暗石阶。

她恭敬地侍立在一旁,“在下面的暗室里。”

宁苡没有贸然去探,她让侍女走在前面为自己带路,自己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

“暗室里有什么?”宁苡在她身后问。

侍女没有回头,耳垂上的血色玉坠一下下地晃动,“是中洲近乎绝迹的棕豕,血肉可以滋养肉身凝聚魂魄,对三殿下的病大有裨益。”

“棕豕?”

“对。”侍女应了一声,“是公主在南海之畔亲手抓回来的呢,养了两年,似乎有点活不久了。”

生长在南海之畔的珍贵的棕色野猪?宁苡听了一会儿,对这“药引”隐约有了几分概念。

侍女点亮壁上的灯,打开铁门上的锁,低首侍立在一旁。

宁苡闻到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她停在门前,隔着栅栏,朝里望了一眼。

门边的石壁上挂着染血的铁链刀钳,暗室中央是一个黑黢黢的石台,在光没有照到的地方,似乎躺着一个还有生息的活物。

那轮廓,看上去不像一头牲畜,而像……一个人。

宁苡皱了皱眉,对侍女说:“去把里面的灯点亮。”

那侍女幽幽地抬起头,“公主,你从来不许婢子进密室的。”

宁苡毫不露怯,冷冷地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她阴测测地盯了宁苡一会儿,低首应声,“是。”

暗室里四角的壁灯被依次点亮,昏黄的灯火照亮中央鲜血斑驳的石台。

隔着一道黑色的、冰冷的铁门栏,宁苡对上满身血污的陆焕涣散半阖的瞳眸。

她周身如冻,不发一言地推门而入。

铁门撞在石壁上,发出一声震耳的响声。

走到石台前,看到他褴褛的衣衫下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宁苡深吸一口气,褪下外袍盖在他身上,俯身轻声说:“我带你走。”

她躬身将这个奄奄一息轻如羽毛的人抱起来,要从这个不见天日的暗室中走出去。

“公主…”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侍女鬼魅一般挡在她身前,“您不管三殿下了吗?她可是您最亲的人啊……”

宁苡冷着脸不为所动,“让开。”

侍女神秘一笑,探手抓住她的小臂,“公主真是睡糊涂了,不如随我去瞧瞧三殿下,等见到了…您就知道了……”

侍女死死地拽着她,狠狠地往前一拉,宁苡踉跄两步,周围的场景一瞬间从模糊到清晰。

眼前珠帘晃动,她又回到了那个洒满日光的宫殿里。

侍女撩开珠帘,宁苡猝不及防地抬头一瞥,在内室的床上,看到一张沉睡着的、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怎么会……?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是谁?”宁苡瞳孔骤缩,猛地回身问一旁的侍女。

侍女神情困惑,“公主,三殿下是您一母同胞的妹妹呀。”

“她叫什么名字?”宁苡继续追问。

侍女惶恐低头,“婢子不敢直呼殿下名姓。”

“说!”宁苡不耐烦地冷喝。

那侍女扑通一声跪倒,瑟瑟发抖,“待喝了那碗药,三殿下兴许能清醒一时半刻,到时候,您再细问她也不迟。”

侍女说着,双手高举起托盘,将盛着黑色汁水的药碗递到她手边。

宁苡面色沉沉,不发一言地拿起药碗。

侍女含笑起身,将一柄锋利的匕首塞入她的掌心。

“只差一味药引,喏,药引就在那里,只要您划开他的皮肉,取一点点血就可以…”

“一点点而已,不会伤到他的性命的,您救过他的命,他…不会介意的……”

宁苡眼眸微动,看到奄奄一息的陆焕被随意地丢弃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望向她的眸中没有光芒。

她眸色深深,握着匕首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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