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麒第一次见到海瑞还是在钟山一隅里,彼时的海瑞早已是白发苍苍,皱纹满布。在这个些许严寒的冬季里,阵阵北风呼啸过山川河流,于山脊处又徘徊奔波。淡黄色的茅草屋顶是奈何不了这样的劲风,不多时就已破开了大洞。

冷空气顺着门口,坡顶窟窿倒灌进来。屋内就算有只孤零零燃烧着的火盆,对于这样的寒意来说也是于事无补。

徐麒甚至找不到一个能坐下的地方,比起魏国公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海瑞的家宅着实寒酸了些。前朝的大员,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这让徐麒也不禁嘘唏,顿时有了想把身上的毛棉大衣赠与海瑞的想法,而也这不过是单纯的同情而已。

轻轻哈了两口白气,靠在屋门边上的徐麒漫不经心的问:“怎么?海老爷住这样的屋子,不冷吗?”

“冷!但是已经坐在了干柴之上,若是想要不冷,我随时都可以把底下的干柴点燃。”海瑞盘坐于那张简陋,甚至已经散发霉味的床铺上,缓缓睁开眼睛回答。而这个前朝御史看见的,也就是个穿着华丽的锦衣卫罢了。

徐麒觉得越来越有意思,已经是穷困潦倒的人了。那张两头都用长凳搭起来的木床底下空空如也,一卷草席和一床破棉被之外,再无他物。何至于如此的口出狂言?

或许真不应该来看望这个破烂,年老的疯子。徐麒思索着,见吴世用不过是半天的工夫。草草交代完事情就来找海瑞,皆因这是皇上的意思,但是皇上关心的人如今却是这般模样,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宫里面出了什么差错,才会让自己如此的白跑一趟。

低下头再看看那副腰牌,上面用阴篆体写了“东海科”三个简单的汉字。发觉自己是越来越后悔,应该与吴世用多聊聊,也好明白这个神秘的部门需要自己做什么。

“我看海老爷这里空得很呐!家徒四壁连个火引子都没有,哪来的木柴?”徐麒仿佛嘲笑似的,高高抬起头颅询问。

海瑞忽然睁大了眼睛,他看着这个京城里来的官,似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压在心头。那种璀璨的精光,从这个乱糟糟的老头子眼珠里迸射而出。那是一种想要发怒的神色,然而最终海瑞还是以平易近人的语气回答:“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好狂的口气!”徐麒震惊了半晌,等回神后,语气又是那种带着愤怒的不甘心。你以为整天驳斥这个,检举那个就是朝政了?连张居正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要被清算,你一个琼山来的御史,又有何资格在这狂吠不止,喋喋不休。

这个时候徐麒又开始可怜起海瑞来了,纵然他是个酷吏,纵然他清廉半生,可海瑞怎么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界。毕竟雄鹰再怎么翱翔万里,也只是对地上的东西一览无余,那些水里的活物他是看不见的;母鸡就算仅仅满足于谷糠一两,尚且还知道那是粮食,能吃下去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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