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把拍扁的小盆一斜,看着底下汇起来一汪油,正想着要不要倒掉,以示无事发生,就听见秦大回来的声音,她三两下将米饭盛出,一一端上桌。左等右等不见秦大进来,柳舒出厨房去,就见着她拿着根臂长的树枝条,站在池塘边,正在前后左右拍打着身上沾着的麦屑,待到拍打得差不多了,她将干活的外衣全都脱在外面,转过来看见柳舒,向家里一伸脑袋,嗅嗅味儿,笑道:“好香啊,看来没有将厨房烧了,我还担心你怕这个菜油多,烫到哪儿呢。”
她这样一夸,柳舒方才的那点儿担心顿时烟消云撒,颇为骄矜地哼一声,见秦大脚还踩在外面,便问:“你这是干什么?还不进来吃饭么?”
秦大答:“我脚上有泥,阿舒,你打点水来,我洗洗再进来。”
柳舒瞧她两眼,忍不住笑,打了一盆水给她,也不进屋去,就站在门口边,瞧秦大在池塘边洗洗手,洗洗脸,然后用锤碎的树枝条子将鞋底刷个干净,又洗一遍手,倒掉剩下的水,这才进屋来。
柳姑娘跟着她望厨房走,却道:“下午不是还要去吗?倒是你——出去时的扁担箩筐去哪儿啦?”
秦大端着米饭,一指前院:“放前边坝子了,到时打谷也在那边,放着方便,下午不急着去,吃完饭,睡一觉,到时秦福来叫。中午太热了,那时候收麦容易断穗。”
柳舒去瞧她脸上,只晒了小半日,还看不出什么黑啊红的,只是草帽绳子和面罩拴得紧了点,脸上几条红痕,额头上还带着一圈,柳舒看着直乐,秦大先前不明所以,见她盯着自己脸,上手摸过一遍,才知道脸上留了痕,也不知是个什么滑稽样,自己揉上几圈,也就放着不管。
柳姑娘这会儿可不管这个,她忙着要让秦大点评一番自己的手艺,将两个菜往她面前一推,道:“快,先尝尝我做的怎么样?合不合你心意,衬不衬得上你这个大师傅的手艺,可不能跟我客气,有意见尽管提。”
她俩如今相处小半年,秦大自然不会还忸忸怩怩的,当下爽快夹了一块小土豆上来,先是自己吃了一半,然后配饭吃下另一半,柳舒眼巴巴盯着,看见秦姑娘面有愉悦,立刻就跟着高兴起来。
“味道不错,不过我如果吃着刚刚好,你要是吃,是不是就得有点儿咸了?”
秦大将拿装土豆的盆拨着看了一眼,油黄澄澄地析出来汇在碗底,她轻轻用手晃了晃菜碗,看一眼柳舒。
“油太多,你该吃不惯了。”
她不等柳舒回答,端着碗进厨房,将油尽数倒掉,锅里也不生火,加一丁点儿水,把土豆倒进去翻了两遍,沥掉水,装进碗里,加一勺拌了盐的辣椒面,搅拌均匀,重新端上了桌。
柳舒闻着辣椒的香气就在口舌生津,夹了一块去吃,三两口嚼干净,笑道:“我就说嘛——还是你做的好吃,不错,那我下次便知道了,油不能太多。”
秦大眨眨眼,只是笑,做饭容易,做得好吃则要看手艺,古语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并非没有道理,旁人说上百十种方法也无用,还是得自己到灶上转一圈,那才是明白了。
忙了半上午倒也不算特别累,无非是一直弯着腰,难免腰酸背痛,这会儿放松下来,方才觉得肚饿,柳舒做得虽称不上绝妙,但在秦大这儿,已算得上是美味佳肴,她吃得香,柳姑娘也觉得自己颇有一些长进,亦是欢欢喜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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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二人边吃边闲聊一些事情,到了,秦大忽地道:“阿舒,晚上你一个人住害怕么?要不要我让大黄晚上睡院子里来?”
柳舒没料得这样一问,心下奇怪,便问:“晚上你不回来歇着吗?”
秦大往河边一指,挠挠额头,答:“河对面那个村,我们两边世代关系不好的。逢着夏收秋收,总得两边提防,自家田里晚上要留人守夜。争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凶得很,那边前年趁着晚上过来烧我们田里没收完的麦——虽说是烧到秦卜叔家里了,但总得注意些。我和秦福商量着我俩轮流来,今天我先去,明天就该他去守了。”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柳舒便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时的事,登时来了兴致,三两下把碗筷收回厨房,一溜烟地跑过来,在她旁边坐下,道:“你去田边睡何处?之前我来这里,你不在家睡,便是去那里睡了么?总不至于幕天席地,我怎么没见着田边何处有房子?宽敞么?大黄刚生了小狗,哪能让她拖家带口地搬来搬去呢,不若我同你一起去守夜,你左右也有个照应?”
柳姑娘是一心想去看个热闹、图个新鲜的,秦姑娘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一口水险些呛住,忙道:“挤不下——咱们上次带秦秦去河边你还记得吗?你说田坎旁边有个草棚子是做什么的,我便去睡那儿。现在夏天天热,带上被褥就行,那棚子就是拿木头草梗随便搭的,若是咱俩去睡,只怕晚上是动也动不了,挤得不行,何况蚊虫也多,有时候也遇见蛇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睡,我早上还得打了秦秦的牛草才回来。”
她既然是这样说,柳舒如何好奇,也只能打消念头,只是又让秦大将大黄带上,大不了把她那窝崽子也捎过去。
秦大笑道:“那我还得照顾它呢,大黄瞧见我跟它玩,想必就得去祸害田里的飞鸟走兽去了。就让它在家呆着吧,晚上的剩菜剩饭扮上给它吃饱,我出门之前给它和小狗牵过来,叫它们在院子里睡。”
柳舒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应了,顿觉兴致全无,跑到厨房去洗碗,这倒是轮着秦大拉了躺椅,在树荫葱绿的腊梅树下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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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正是下弦月,院子里影影绰绰有一些光,柳姑娘半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抱着被子打滚,不知是热的,还是白天睡太多,这会儿颠倒了日夜。
她一开窗,睡在窗下的大黄呜呜叫两声,抬眼看着是柳舒,又趴下去。
院墙高,腊梅又生得繁茂,望出去除了星星什么也看不见,更别说秦大守夜那个小棚子,还得越过小果园去。她倒是胆大敢自己提个灯笼就去找秦姑娘,可左右思量,到底是打消了念头,一骨碌披上外衣,跑到厨房,瞧瞧家里有哪些菜,明天吃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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