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毕竟是个大活人,不是那妖怪变来骗傻农户的,秦大引她到暖和些的厨房里坐定,从锅里打了一碗温热的水给她喝,细细打量,的确是月前曾捡回来的姑娘,她纳闷着,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会儿大约是已经过了子时,清明至,不生火,她的饼子一直放在灶台上,靠炉腔里的热气温着,光给客人吃饼子好像又有点拿不出手——其实她想着,柳舒看起来饿极了,饼子里的菜开胃,这会儿吃下去若是不觉饿,只怕要吃坏肚子,还得配点其他的来。
秦大于是拿出个大碗,在灶房里问她:“姑娘吃得辣吗?”
柳舒忙咽下水:“吃得。”
秦大也不管她见不见得到,自己点点头,从厨房地窖里端出个用纱布和木盖子盖上的瓷盆。她前天做了凉粉,备着这几天渐渐热起来,若是不想做饭菜,饼子一搭就能吃,清爽开胃。
凉粉做来简单,她家里还有许多红薯粉,一粉六水去和,做出来嫩,锅里水烧开,减柴,慢慢倒,慢慢搅,粉浆变得通透,搅起来费劲,便可以倒入盆子里晾上。只有一点,洗锅麻烦罢了,红薯粉做出来的颜色灰一些,照样是好吃。她家往年玉米种得不多,刚刚好自家吃就行,玉米拾掇起来也辛苦,到秦大手上,她干脆只留了一小丛,够自己解馋。
凉粉不能久放,她昨儿已经吃过一碗,边上空着个圆,现下用沾油的锅铲一滑,取下一块,其余的仍旧放回去。
凉拌的菜,最重要就是那蘸水,蘸水好,拿去蘸泥巴都好吃。
秦大热起锅,找出放油泼辣子的小缸,往里加了半缸辣椒面,尔后加两勺白芝麻,加盐,加花椒,如此添完,搅拌均匀,要见着红里透着白,那就刚刚好,之后再添少许糖就行——无他,辣子呛喉,有这点点糖,正好中和其中辣味,显得愈发醇香浓厚。
锅里油不能太热,微微舀一勺,淋上去,辣椒面噼里啪啦作响,那就是好了,添一点,和一点,到热油将将没过辣椒些,就是最好。
秦大做好油泼辣子,切葱段,拍蒜,切做小片,朝天椒还没到熟的时候,她只加了两把盐须菜,淋一勺酱油,加一勺芝麻油,再满满浇上辣子,拌均匀,连着锅上簸箕里盖着的清明菜煎饼,一起给柳舒端了出去。
柳舒是料得她在厨房忙活什么的,到底这会儿心绪乱杂,接过去,道一声:“多谢恩公。”便埋头吃起来。
秦大也拿了张饼,坐在她对面撕着慢慢吃,柳舒瞧她一会儿,欲言又止,如此反复,终于开口问她:“秦公子,近日可有去镇上的车么?”
“逢着清明,田里活儿也多,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大家都不去镇上了。你要是等,得下个月。”
柳舒听得,筷子慢了几分,深深地叹一口气:“如此,我知道了。”
秦大只觉得疑惑,便问她:“姑娘那天不是坐车去了州上,要去见朋友么?怎么又到了咱们这儿,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是双河镇商队上的,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柳舒摇头:“我那时已顺利上船,正要往苏州去。无奈船家乡音太重,那沿河上有两座码头,一个名为南岭渡,一个名为兰林渡。我将它俩听错,到时又是夜中,船家急急催人下船,他好卸货装货,我问了几遍他皆说是,不曾想竟真的错了渡口。”
她走错地方,无奈之下只好先寻一处住下,待到第二日再去问询。可惜这世上人并不都如秦大这般老实忠厚,柳舒遭人所骗,破财免灾,一怒之下买好干粮,要自己沿官道出去——但她毕竟不大识路,兜兜转转,不知折腾了哪些冤枉,竟又走回来这里。
秦大有心问她何以不回家,可人生在世,谁家没点难说之事?她默默听完,恰好嚼完一张饼,这会儿困意上来,站起来,同柳舒道:“姑娘一路上辛苦了。今晚仍住之前的屋子吧,我去给你打扫一下,若有什么要给亡故家人烧纸的事,你明天可以告诉我。”
柳舒站起来同她道谢,秦大摆摆手,告知她厨房中仍有热水,拿了毛巾苕帚,就去客房里。
她毕竟是个爱干净的人,这房间里一月不曾住人,也没生虫结网,就是这两日开着通风,刮进来一些灰尘,被褥时常用旧布罩住,掀开抖抖就能住,秦大洒扫一番,添上灯油,点了灯,自个儿回卧室里去。
柳姑娘因何而来,她实在是想不出,若对方不肯说,她倒也没什么立场去问,只是天气渐热,田中蛇虫渐多,不大好再天天去田边睡了,秦大虽是农家子,但骨子里毕竟是个姑娘家,睡一夜起来,身边躺着个粗胖菜花蛇,着实是有些败坏心情。
秦大翻来覆去,觉得柳舒不大像她那些外房婶婶,想来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好人,她想在家里好好睡觉,少不得要向柳舒坦明真相。她自然是无所谓的,柳舒若靠不住,真漏出去,她不过换个地方生活,可世人眼中她毕竟男子,柳舒若是住在这里,免不了要生出什么闲言碎语。
她辗转难眠,不知有什么两全的法子,迷迷糊糊睡时想着: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混一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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