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记得昨夜走投无路,见着个农家院子便去敲门,只求能有个容身之处,避避雨,来日再赶路,不料雨声太大,那家中像是无人,迟迟不闻声响。她又饿又累,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却是全然不记得了。
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有些宽大陈旧,但是洗得很干净。也许是昨儿淋了雨的关系,现在好似被人丢进水里泡过,发着软,她勉勉强强才撑着床铺坐起来——褥子底下也许是稻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柳舒睡的房间正靠着秦大的小院,这会儿看出去,外面有两丛栀子,两棵梅花,小鸡们在石板上闹腾,地板已经扫干净,枯枝败叶堆在鸡棚边,她的衣裳已经被洗过,挂在院子里的竹杆上。
她没开窗,也知道外面必然空气清新,这间屋子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却收拾得干净,柳舒扒拉着身上衣服,想着收留她住这一晚的是一位怎样的人——许是个善良的、有些白发的农妇。
不多时,柳舒听见外面传来木门吱呀声,狗呜呜地叫了两声,有人放下了什么东西,舀了水不知在做什么,她直觉是主人家回来了,忙坐直身,等着向救命恩人道谢。
秦大收了筐,洗干净手脚,将沾水的草鞋挂在梅树上,想去看看昨天捡回来的小姑娘怎么样。她出门时摸着她额头发烫,许是受凉沾染了风寒,早上出门看田的时候,顺便找了点煎好能治病的草药回来,够喝两天的。
柳舒瞧见一个清瘦男子推门进来,顿时傻眼,只觉耳朵都烧了起来,恨不得登时缩回被子里捂起来。进来的人显然没意识到什么,眨眨眼瞧她,倒是笑了起来:“你醒啦?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声音像是久不说话一样,有点发涩,但还算清亮,瞧着也没什么邪心,像是个老实人。
可柳舒想到夜里是被他救的——倒也不一定,说不定还是她多想了,现在是白天,他家说不定有别人在田里。
柳舒定下心来,回他:“还好,是你收留我?救命之恩,必当答谢。”
秦大摆摆手:“应该的,我那时候睡着了,要是醒着,你也不用淋这么多雨了。”
她说完,见柳舒脸红得厉害,以为她烧了起来,忙站起来,指指外边。
“姑娘,你染了些风寒,我方才去田里,正好采了药,你好好歇着,煎好了我给你端来。”
她匆匆走出去,张张嘴,摸摸喉咙,借着水缸里的倒影看一眼自己。
常年的农活让她晒得比寻常姑娘家更黑,长相又随了她爹,浓眉大眼,头发随便用旧布条竖起来,不会散开影响干活就行,灰褐色的衣服已经旧了,手肘上的补丁脱了线,那还是前年她娘给补的,她实在做不来针线活,衣服哪里坏了,三两下能补上就行。
秦大进厨房之前停下步子,瞟一眼晾晒在院子里的绸布衣裳,低头走进屋子里。
她方才忘记压着嗓子,大概没被瞧出来,瞧出来也无妨,这姑娘的衣服金贵,她在镇上也没见过,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千金,怎么也不会掺合进花庙村的鸡毛蒜皮里,与她没什么干系,好好养完病,送走便是。
炉灶里的火时时留着,她今天就吃昨天烙的饼子。农家饼子硬,救回来的人大抵是吃不惯的,她从柜子底下翻出个砂锅,拿开水冲洗,倒扣在窗外的台板上。药壶里还剩一包柴草,不知道什么时候晒上的,倒给她省了些功夫。
将药在小灶口煮上,烫出个白瓷碗放在灶上备着,秦大四下里看了看,小心翼翼从柜子深处掏出个三四层油布紧紧裹实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巴掌大一块蔗糖,她敲下指甲大一块,其余的又放回去。
柴胡不禁久煮,熬了一刻钟,秦大用布包着药壶倒进了碗里,将滤药的纱布盖回去,用小木锅盖盖严实。药滚烫,不适宜喝,她放在一边晾着。砂锅已经晾干,她加了一筒米,淘米水单独倒进个小桶里,留下浇地或是喂猪。米得用热水泡足两刻钟,喝饱水,煮起来才好吃。
案板上还有昨天没来得及吃的豆腐干和芹菜叶,她想想,把豆腐干抓出来,细细切成丝,剁成粒,也放进砂锅里泡着。
秦大摸一把瓷碗,看药稍微温了些,隔着布端起来,拿了张干净的玉米叶把蔗糖包住,一起带到了柳舒的房间里。
她无心问柳舒的来处,怕惹是非,只是将药和糖放在小桌子上,见柳舒背对她躺着,叫了一声:“姑娘醒着吗?”
被子里像是蚊子在叫,磨磨蹭蹭溜出来一句:“醒着。”
“药我放在桌上了,姑娘趁热喝吧。”
她说完,便退了出去。
大黄像是知道今天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是客人的,乖巧守在竹竿边,也不像往常一样去扒拉。秦大掰碎两块饼子,丢在它的狗饭盆里,大黄摇摇尾巴,很快凑了上来。
“我下午去地里,你好好看家,咱们家里有个病人,别叫人进来,知道吗?”
大黄摇着尾巴吃得欢快,也不知听没听见,秦大想摸摸它,想到要给柳舒熬粥,把手收了回去。
炉里的火差不多了,再大就不大适合熬粥,容易糊上。
她只加了半锅水,想熬得稠一点,病人多吃点没什么,早些养好身体才是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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