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烧着水,她就在这边包饺子,芹菜鸡蛋馅儿的,大黄趴在门口,看她在热汽里忙活。
水开下饺子,她包得大个,一个个都胖得快破肚子,被她捏住褶子丢进水里。剩下许多面,她准备做饼子,烤好了封上,还能放几天——“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她最多三天,也就吃完了。
揉饼,见锅里滚开就加凉水,鼓了三滚,她用大碗盛饺子出来,加满汤,搁在大锅边。余下的汤水用锅铲铲到灶旁的泔水桶里,再用锅刷刷干,这会儿锅已经很烫了,很快就烧干水渍,她没剩什么油,饼子是干烙的。
大黄得了两个水饺,叼着去门口吃它的狗食,秦大烙完饼,觉得差不多,豆腐干和春芹叶,可以晚上再吃。她把它们收进碗里,用扁箕盖住,上边加块石头。
这会儿其实还早,忙活完,太阳也还没升到日中,她今天事情多,中午可没空回来做饭。
秦大端着碗到堂屋的牌位前,大牌子上的天地君亲师几个字,是村口秀才还没死的时候,给他们家写的,爹娘与哥哥,还有她不认识的先祖们的牌位都放在上面,逢年过节才烧一些香烛。她把饺子挑出来几个,放在祭桌的小碗里。
“娘,过寿了。”
秦大如今已年满二十,和娘一天生日,她娘若没死,今年该满六十。她本是家里的小女儿,上面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正叫秦大。秦大身体不好,小时摔过脑袋,一直有点迷迷瞪瞪的。她娘怀她的时候害喜害得厉害,上吐下泻怎么都不消停,她爹照顾不过来娘儿俩,把她娘送回了娘家待产。
彼时尚是哥哥的秦大,跟着爹去地里耕田,见山上兔子跑,傻呵呵跟着去了,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尸首是她爹秦正找回来的,摔死在山沟沟里。村子里早知道他家有个痴儿,惦记了许久他家田宅。秦正在山里枯坐一晚上,草草把儿子埋了,回村正碰上宗家,不怀好心地打探秦大的下落。
秦正那时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是说:“大儿找他娘去了,我路上遇见几个熟人,托他们送过去了。”
他在家里种地,忙完春耕,带着鸡鸭去接媳妇儿。李氏那时候正要生产,谁都盼着是个儿,偏偏她生出来是个姑娘。
她爹娘一狠心,宁愿她一辈子嫁不了人,也不肯将家里田产拱手送人,白白让血脉在外面遭人欺负,正巧她哥哥的户籍不曾削掉,便将她顶在哥哥名下,回去只说女儿生下来就死了,儿子养在外家,待到村里人都忘了秦大什么模样,方才将她领回去。
秦大顶了哥哥的籍,从小充作男儿养,怕叫人看出来,寻常除了种田干活,到镇上采买,从不出门,说话也不大多,沉闷得很。村中只道她小时候坏过脑子,无人起疑。
村里不乏有想嫁姑娘给她,慢慢吃掉她家产业的。先前有她娘挡着,现在又在孝中,说媒的蠢蠢欲动,只待明年春天一过,就要踩破她家门槛。
秦大想着,心里烦闷,不知到时应该怎么办,她要是身份败露,不说官家要找她麻烦,只怕是要被赶出花庙村,爷娘留下的家产半点也留不住。
匆匆吃完饺子,她把碗泡进锅里,拿了锄头镰刀出门,得除草,得疏水,她今年还想种点豆子。家里池塘年头久,三五年得清次泥,若是挖得到泥鳅,连着池塘里的大鱼,她一口气卖掉,攒攒能买头牛,一年总能积些粮食,存点钱,兜不住真要被赶出村子,她也能有点盘缠去别处。
如此,一直忙到日上中头,她收工回去,又喂了一遍猪,小鸡仔把院里石板缝儿刨了一遍,这会儿正在玩,鸭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估摸着晚上也是不回来了,秦大去池塘边的草丛里将藏起来的鸭蛋摸出来,收进柜子底下装满草木灰的铜盆里。
锅里还有很多热水,她打了一点,就着冻人的井水混成一大桶。
四下里并没有什么人路过,她却仍小心翼翼,锁了院门,又锁上厨房,站在炉灶旁脱了衣服,用毛巾蘸水将自己细细地擦了一遍,换了身新衣服,回了卧室里。
架子上有几本放得很好的《三字经》《千字文》,是老秀才给她的,她爹不指望假儿子考功名,只盼她多学点有用没用的东西,他老两口哪天一命呜呼了,秦大能少求人。
她也就只认得这中间一半的字,对种地的人来说,已是极多了。
秦大一年也就许自己休息几次,今天过生日,正是其中一次,她确认门窗都关好了,脱了外衣,卷着被子睡下去。
一梦沉沉,夜里忽地下起急雨,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她猛然惊醒,发觉天黑得透了,她不曾想睡到这个时辰,想起院子里还没收进棚里的小鸡,蹦起来光脚抓了斗笠就冲出去。
所幸,鸡仔们自己跑累了已经回了棚子里,只是没关门,竹篱被吹得开开合合,吓得小鸡仔在棚子里叫个不停,秦大放下心来,将竹篱扣上。
她正要回去,又听见后院的门在响。
“叩叩。”
停了一会儿。
“叩叩。”
花庙村在山里,很少有外人路过,她抓起门后的镰刀,一只手放在门闩上。
“谁啊?”
门外的人没说话,她有些紧张,确认石墙上那些早先就糊上去的碎瓷片还在,又将眼睛凑到门缝上去。
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敲门声变成连绵不断的雨声,她不欲理会,正要离开,“咚”地一声响在雨里,像是谁摔了下去。
秦大猛地拉开门,一个穿裙裳的影子,正躺倒在积水的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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