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还算亲昵的称呼而已,其实算不得什么,但为难之处就在于两人各怀心事,一个只等着解除婚约,而另一个压根当不起这声三哥。
温流萤努力张了张嘴,总觉得难以启口,但仔细想想,人此时就在跟前,心中的计谋也有了大半,已经算是骑虎难下,哪里还容得她为着一句称呼扭捏?
她抿了抿唇,复又用笑容装点眉眼,大大方方的叫了声“三哥”。
这身三哥叫得干脆果断,声气儿却是吴侬软语的轻柔,话尾处轻轻上扬,似是掠过一根轻羽,能够轻而易举的勾拢人心。
如同倒灌般猛烈的雨还在下着,与前厅隔着一道长廊的外头,被这场大雨冲的朦胧一片。
隔着云烟氤氲,那句绵声细语的三哥携着雨丝,从檐下斜潲进来,正扑在谢枕石的面上,夹杂了说不清的纠缠。
谢枕石望着她耳下生辉的白玉发愣,一时忘了回应。
温止言见此情景,抬声咳嗽打着圆场,又捋着胡子交代谢枕石:“弥山往后也直接叫阿萤便是,莫要再遵从那些虚礼。”
谢枕石神情有些不自然,但又佯装坦然的应下,依着他的意思叫了声“阿萤”。
温流萤略一点头,鬓上珠玉发出泠泠声响。
刚见过两面的人,还不大熟悉彼此,但因为这两声称呼,好像瞬间拉近了关系。
两人之间一说一和的反应,定点儿都没逃过温止言的眼睛。
他觉得事情在朝着自己期盼的方向发展,趁势催促两人出门,又叮嘱温流萤除了赏景,定要带谢枕石去尝一尝广平居的秃黄油。
所谓的秃黄油,就是用肥膘熬制的蟹黄和蟹膏,定点儿蟹肉都不取。
现在虽非螃蟹的肥季,但俗话说“忙归忙,勿忘六月黄”,此时的螃蟹值得一尝,又算得上是稀罕物,京城应当不多见,况且广平居做蟹黄的本事,怕没有几家能敌。
大雨连连,哪来的机会赏景,说是游玩,也不过是寻个由头将两人凑在一起。
温流萤正愁该去哪里,这回得了她爹的命令,索性直奔广平居而去,那儿离得不远,连马车都不用劳用。
一路无言,连落在伞上的沙沙雨声,都显得格外响亮。
等到了广平居,谢枕石阖伞抖落了上头的积雨,随手递给已经追上来的周安,又伸手去接温流萤手中的伞。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得心应手的很,而他的手指又白洁修长,紧紧扣在伞柄上,瞧上去赏心悦目。
温流萤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最怕别人对她体贴照顾,何况她今日来,还是有所图谋。
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朝他客气的笑了笑,又道:“有了广平居的秃黄油,就算是给天上的龙肉也不换。”
“在京城时曾听过一二,一直好奇这秃黄油,究竟是个什么味道。”谢枕石仰视着头顶的牌匾,面上当真有几分好奇。
在两人说话的空当,随行下人已经率先进去择好雅阁,又请两人快快进去。
吃食是依着特色点的,榆木方桌摆置的满满当当,最打眼的是正放在两人面前的秃黄油捞面。
蟹黄和蟹膏早已融为一体,浸着油亮的脂水,金灿灿的堆积在捞面正上方,衬着底下金色纹饰的白釉碗,颇有卖相。
“三哥,快尝尝吧,若是不合口味,再让他们做别的。”温流萤指了指面碗,表现的极为热情。
“世叔亲点要你带我来的地方,必然是个好去处,哪里会有不合口的道理。”谢枕石客套着,抬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让她先用。
温流萤却道不必,她缓缓起身,亲手将桌上的几样吃食夹到他盘中,温声道:“三哥是客,你先来。”
一声声接连不断的“三哥”,好像在有意蛊惑人心。
谢枕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来看她,恰若朗星的双目里满是疑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眼前百般关切的姑娘,打得是什么主意。
温流萤只当没看见他的注视,漫不经心的坐回椅上,开始专注于面前的吃食。
她觉得今日这几句关心,还有那几声腻人的称呼,简直用尽了她毕生的本事,她心中有些鄙夷自己有意低头讨好旁人的作为,可又知要想达成目的,不得不如此。
入口的吃食五味俱全,但谢枕石只觉得索然无味,他猜测着温流萤突然转变态度的缘由,十分违心的颔首称赞:“味道很好,是在京城吃不到的口味。”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口味的确是从前极少吃到的,毕竟南方和北方口味差距极大,至于味道,他暂时没尝出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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