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她躺在病榻上,烧得小脸泛红,神色迷蒙、语气含糊。
“陆澂……不是病了……一直咳嗽吗?”
“下次萧令露再说……狸猫,我就……就打她……”
陆澂的心中,漾出一缕柔柔软软的滋味。
他没有妹妹。确切地说,没有在身边一起长大的妹妹。
家里的母亲和姐姐,对他颇为严苛,而亲戚里同龄、或比他年幼的女孩子,又都对他避之不及。
此刻面对着阿渺,感受着她紧紧攥着自己的小手,陆澂心里,升出了一种奇妙而陌生的温柔。
这难道……就是……被人倚靠、被人需要的感觉吗?
即使自卑如他,竟然……也能在这一瞬间,有了想要竭力守护的信念……
阿渺侧着脸,却依旧能感觉到陆澂凝濯在自己身上的注视。
这让她觉得愈发难堪,讪讪地松开了他的衣袖。
“你别乱想。”
她盯着车厢顶垂吊着的鎏金熏球,脸颊微鼓,像是跟谁怄着气似的,“我没有哭。我只是刚刚做了个噩梦,有些害怕,不想让五哥担心,才不愿让他进来的。你别乱想!”
她说到噩梦,又恰巧对着陆澂,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场被庆国公灭国的可怕梦境、还有里面失去了哥哥的恐惧与绝望,人明明仰着头,却忍不住再度红了眼眶,眼瞧着就又要掉下泪来。
陆澂有些无措起来,下意识地抬了抬手,随即又极快地撤了回去。
“臣……臣的母亲曾说过,噩梦只要说出来,就不会发生了。殿下有何忧惧,不妨……不妨说出来。”
阿渺抬手压了压眼角,竭力把泪意憋了回去,小嘴开合了一下,继而又紧紧抿住。
好半晌,方才有些气息不稳地开口道:
“那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其实,不是你的亲人,你会害怕吗?”
陆澂怔了一瞬。
原来公主的噩梦,是这个。
想想也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平日里又是金娇玉贵地被千万人宠着,不知饥贫、不受欺凌,除了这种事,倒也再梦不出什么能吓得她泪眼婆娑的事情了。
他俯低着头,劝慰道:“若……若是臣,既然知道是梦,那就……就不必害怕。”
阿渺盯着陆澂,不觉有些自怨自艾。
自己或许是哭昏头了,竟然以为这个傻乎乎的小胖子、能答出些什么让自己不再伤心的聪明话。
五哥竟然还夸他有才智呢!
可秘密憋在心里太久,总是忍不住想划道口子倾诉出来。他傻傻蠢蠢的,听得半懂不懂,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这时,沉默了片刻的陆澂,却又再度开了口:
“就……就算梦境成真,臣……应该也是不害怕的。”
他保持着微微俯首的姿态,似是因为陷入了刹那凝神的思绪、而淡忘了紧张,说起话来竟不再结巴:
“臣……资质平庸、身有缺陷,为此时常令家人蒙羞。若有一日,臣发觉身边最亲近之人、实则并非臣的亲人,那臣不但不会觉得害怕,反而会因此而感恩欣喜。因为从此之后,臣身上所有的缺憾、瑕疵、耻辱,都不会再牵连到臣敬爱至深的那些人。她们也不再有责任为了臣,而做出任何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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