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这也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我已经向义母说过阿翁的事情。义母说,若先生愿意涉世,她必然拜谢,也会付予先生不低的酬金。只是我担心阿翁不愿,尽管我们做的事情也算是善意之事,但我不愿意用这样的言辞为难于阿翁。”话语间听出他的愧疚和渴望。
“这事,我会与阿翁细说,你且安心,也无需过意不去。”我拍拍他的肩,安慰他。
“多谢秋姐姐。”他双眼含泪的应了一句。
“哎呀,干嘛,十四岁的男子要哭鼻子了吗?你行了继拜礼了吗?”我笑着逗他,并问道。
“尚未,只是选定了日子。再过九日,七月十五中元节那一日。义母说,那日她会与我一同先到我家祖宅的祠堂祭拜过家人的灵位,然后到寺庙里进香请住持僧人点继报时申,最后回到茶坊里行继拜礼以告知街坊四邻。到时候秋姐姐的脚伤应该无大碍出行也方便些,还请秋姐姐带着阿翁一道来茶坊里观礼吃茶。那一整日,茶坊供应茶汤、素食糕餠和蜜饯果子都是免收银钱的。”他细心与我说道。
“舞娘子这安排可够正式的,看得出她对你的看重,她想让你体体面面的做她的养子。”我欣慰的说道。
“嗯,我知道。”他神色可见感动。
“欸,不对啊,舞娘子总让我称她作姐姐,那我与她便算是姊妹辈分的,你又认她做义母,那你是不是该称呼我做姨娘?”我笑着逗趣他。
听罢,他笑着擦掉眼角的一滴泪花,说道,“秋姐姐可正经些吧,对了,半晌不见阿翁回来,他今日去哪里了?”
“哦,阿翁今日到北谢村给一位过世的百岁族长写墓志铭去了,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消停些,估计不多会儿就回来了。看日头,该是申时末了,家里那队‘人马’还等你‘调遣’呢,八哥儿早上同阿翁一道去了,也没办法驮你家去,我就不留你吃饭了,你走着回去得三刻钟时间才到家。”我对他说道。
“我今日骑马来的,义母后院养的两匹,送了我一匹。”他笑着说。
“哟,鱼啊鱼啊,几日不见,你都有宝马坐骑了。那宝马可是河套那面来的上品骏马,五百银两一匹呢,你知道的吧?”我笑着说道。
刚才确实没注意看,如今仔细看了才见到院外的地桩上真的拴着一匹骏马。
“五百两白银?一匹?”他一脸的不敢相信。
“嗯!意外吧?惊喜吧?”我拍拍他的肩膀,笑得更欢了。
“我要知道它如此贵重,绝对不会接受的。”我原是为了逗一逗他,倒是让他愧疚了。
“哎呀,甭想那些,舞娘子既是送给你了你就好好用。这些宝马虽然都是私人所属,但是在衙门里均有记录的哟,所以你更要好好的珍惜。”我正经同他说道。
他听罢,乖巧地点点头。
“这些银两我只留下这六两,其余的你带回去给舞娘子,告诉她分量我已经掂量清楚了,但无功不受禄。我也愿意给她做副掌柜,至于工钱她说了算。关于她建立书院的事情,我也该出我的一份力。你和小粳米拿着明日一早拿了赵家柜坊僦柜的秘钥,去取五百两白银和一百两黄金出来。然后后拿到茶坊交给她,就说是我自己,不沾杀人越货违背道义良知的勾当,让她安心的用。”我认真对他说道。
“好的秋姐姐,待会儿回去我就跟小粳米约定时辰,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办。”他回答。
“回去吧,路上慢一些,不要骑太快,得空闲时多溜溜它,就有默契了。”我道。
“嗯!”说罢,他转身出门去了。
“别落下教你的功夫哟!”见他上马,我又喊了一句。
“知道啦!”应了一声,他骑着马缓缓地走了。
太阳刚落上,阿翁就骑着小驴回来给我做饭了。
我高兴地把银两递给阿翁,告诉他让他随便用。
结果阿翁撇了我一眼,把他的钱袋子丢给我让我自己‘观摩’,里面竟然有三十有余两岁银子和一些铜板。
“想不到阿翁竟然也有如此富裕的时候。”我顺溜地拍马屁道。
他自信地说了一句,“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请到你阿翁去写墓志铭吗?最近两天,我仔细想了想,单靠你攒嫁妆的话,估计得在我这儿蹭吃蹭喝一辈子。所以,我决定出一份力。”
说完,卷起袖子优雅地走进疱屋烧灶火去了,留下一脸惊呆的我在原地愣神。
……
又过两日,是七夕。
今年的七夕因脚伤未愈,让我错失了长林街头蹦跶观灯的机会,在家被阿翁盯着绣了足足两个半时辰的喜服。
阿翁在院中用木简单地给我搭建了个小小的‘乞巧台’,摆上花果茶酒笔砚针线,然后叫我焚香列拜织女,乞求织女赐予我巧智。
尽管我拿着阿翁给我捉回来的蜘蛛放进最精致的小盒中,并许下美好的愿望。
但很遗憾,织女太忙,未能听到我的请愿。
最终,我的手艺仅仅就是绣了半只鸳鸯。
翌日起来,那只蜘蛛拉了几根蛛丝尚未结网就气绝身亡了,大概是我关蜘蛛用的小盒太密封了。
阿翁说:女子出嫁的喜服一定要自己做,是否穿着刺绣精益做工精致的礼服,直接关乎女子未来在夫家的体面和地位,而且精美的礼服做工能让夫家在宾客面前颜面十足。
别的不说,这话我是信阿翁的。
勤俭持家,精于女工,从擅厨艺,照顾夫君,这些肯定是为妻之贤。
夫贤于廷上,妇贤于庭中,夫妇共济,族才能兴旺。
虽然我平日里穿着男装,练拳脚习武术,可我是女子这点我始终牢记。
古人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若是没有才能那就应该具备良好的德行。
所以,读书、女工、厨艺我一样都不落下,技艺肯定是精良不过内行,但我觉得应该还行。因为阿翁‘品鉴’后说了,受嘉奖肯定是不可能的,体面嘛多少能保住些。
……
又是七日,中元节。
我朝一惯重视七月半的中元,连朝廷都会休沐三日。
七月吉祥,既是怀念先祖的孝亲月,亦是初秋庆贺丰收、酬谢大地的节日。营盆供佛,道俗同乐。
今日,上至官家和文武大臣,下至百姓贫民,皆会行祭祖仪式。祭拜完祖先之后,便会至水边放灯祈福,河湖上泛舟赏月,瓦舍里听书看戏。
所以,一早起来,阿翁便在院墙外不远处,朝着北方,搭好了小小的祭台,点了香烛,摆了祭品,让我去磕头烧冥钱。
阿翁每年都会在这处搭祭台供奉果品香烛,然后躬身行祭拜之礼,良久不起。
我曾问阿翁,祭拜的是谁,他只说:祭拜戍边的千万忠魂。
祭拜过后,吃了早膳,我便与阿翁一同进城。
今日要去茶坊观舞娘子和小鱼儿的继礼。
我哼着小曲坐在小驴上,阿翁牵着走。
“阿翁,这样别人见了会不会说我不孝,姑娘坐着爹走着。”我笑着问道。
“你一向是个逆子,村里人都知道,不必在意。”他答。
“阿翁,昨日说好的事情你不会反悔了吧?”我接着问他。
“反悔自是不会反悔的,但我有个要求,只要她答应书院名字由我来起学院学规由我来定,那我便也二话不说的答应。”他答。
“这事好商量,舞娘子不谙学院治项,她只是想抚养那些孤儿。学院一应开销用度肯定是不在话下的,但治学她不懂。”我肯定的回答他。
“那便好。”他牵着小驴自然地回道。
中元的街道上,有卖练叶、鸡冠花、麻谷巢儿、穄米饭、转明菜花、花油饼的,也有卖冥器靴鞋、幞头帽子、金犀假带、五彩衣服的,还有很多卖小食饮子的,甚至七夕售卖的孩童玩具因为随处可见。
街市热闹,笑颜常见。
“阿翁,你给我买对摩睺罗,我要里面有机械装置的那种。”我骑在小驴上,指着旁边地摊上娇憨可爱又会动的泥娃娃玩具对阿翁道。
阿翁听罢,撇我一眼,道“一天到晚就你事多,要什么颜色的?”然后转身对着摊贩老人温和地问道,“老爷子,您家摩睺罗一对多少钱?”
摊贩老人见到有人问价,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对阿翁道,“公子,这个普通的150文一个,这个会动的300 文一个。老汉家摩睺罗祖传的手艺,经久不磨损不褪色,实打实的结实。您看看瞧上哪个?”
“给我姑娘买一对,她说想要灵巧会动的。”阿翁温和地笑着,看了看我,又对他说道。
“看着公子样貌十分俊朗,想不到姑娘就有这般大小了。若是公子手头宽裕,老汉给您推荐这对儿。这是官家太祖那时候老汉的祖父留下,如今也只剩两对儿,家中留下了一对准备做个念想。这对就拿了出来,看看是否能遇到瞧得上它的人。”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秋,我瞧它可爱精巧,你觉得如何?”阿翁转向我,问道。
“嗯,我觉得也好。”我喜欢地点点头。
老人家见阿翁拿出钱袋欲付银钱,便赶紧拦住阿翁的手,认真地说道,“公子稍等,待老汉说完,公子再给银子尚可。老汉并非想讹诈公子,但老汉的这对娃娃原就打算卖二两银子。老汉家中哥儿争气,在东京有了好营生,近日来了信,准备回乡接了老汉一道去颐养。我年纪大了,带不了这许多,很多都是折了价的贱卖的,待去了东京城可能也不会再做这些了,如今也是最后一遭在这处贩卖,所以望公子莫怪罪。公子家姑娘若只是想随意地买着去玩,其他的娃娃也不错,老汉的手艺虽不如祖父,倒也算得是坚固扎实,这些都可贱价再折。”
“二两就二两,她喜欢最重要,也祝愿老先生此去东京一路顺利,长寿长安。”说着阿翁拿出二两银子双手递给老贩。
老人双手捧过碎银,眉目颜色触动,有些激动的对阿翁说道,“贵人稍待,我置一方木盒子装好再给您。”然后他转身选了一个看似陈旧却很精致的木盒,一边用袖子擦泥娃娃放进去,一边带着些苦涩又感动地对我们说道,“说了您可能不信,老汉做了一辈子的摩睺罗,但这也是老汉卖过最贵的一对摩睺罗。家中祖坟所在的山地原属老汉祖上所开的荒地,种了几辈子的地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成了公家产业,如今为了保住祖坟,需缴纳二十贯钱,凑来凑去还差一些,所以为了尽快凑足银钱只得如此了。但贵人请放心,这对摩睺罗确实是难得的。”
说罢,他用袖子擦了擦盒子,双手递与阿翁。
阿翁接过木盒,温和地笑着道,“老人家不必如此,我相信您家人的手艺。”
说罢,阿翁将木盒递给我,同那老贩又道了别,便才离开。
我们到一芳蒹华斋的时候,舞娘子和小鱼儿已经从寺庙里回来了,此时的茶坊也挤满了前来观礼的人。
见到我与阿翁来到,小鱼儿挤出人堆,迎面上来道,“阿翁好,秋姐姐好。”
“小鱼越发听话懂事了。”阿翁拍了拍小鱼的肩膀,一脸不符合年纪地和蔼可亲,笑着说道。
听到阿翁夸赞,小鱼儿一脸喜悦,显得更乖巧了。
“哎哟喂,九回见面,十回都听阿翁说你乖巧,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你倒回回都受用。”我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他两的‘父子’情深了。
“你若能像小鱼一半听话,我也不至于家徒四壁了。”他瞥了我一样,拦着小鱼穿过人堆去了。
今日的舞娘子身着青衣红裙,做了好看的发髻和精致的妆面,比往日更加的明艳动人。
阿翁温和的向舞娘子行了端正的揖礼,舞娘子亦是微笑端正地回礼。
“舞姐姐万福,姐姐今日喜颜动人,明艳非常。”我左右手摆正,微蹲福行以叉手礼。
“瞧瞧,我们二当家穿了裙衫就变得规规矩矩的了,如今还都知道行女子礼了。”她一边笑着逗趣一边过来拉我的手。
“咳咳咳,呵呵呵,姐姐,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咬牙低语在面带微笑对她说道。
阿翁要是知道我在东家面前都礼节不置,回家又得倒挂行气一时辰了。
她听罢,笑着看了一眼阿翁,而阿翁,斜了我一眼。
“那件事情你阿翁答应没有?”她拉着我,凑到我耳边低声问道。
“答应是答应了,就是提了个答应你的条件。”我低声回她。
“别说一个条件,十个都行!”她拍着胸脯说道。
“以身相许亦可?”我赶紧顺着她的话滑下去。
她果然没注意就立马应了句“有何不可!”
才应完话,她反应过来就立马给了我后脑勺一拍,“你个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不学好!”
“等等等等等等,我错了我错了舞姐姐,以后不敢了。”见她欲转身朝跟在身后的阿翁告状,我赶紧给她拽回来。
这要是叫阿翁知道,那可不只是倒挂行气一时辰那么简单的了,起码得三个时辰!
“这还差不多,继礼还有一会儿,走丫头,我先带你去见个亲戚。”说着她拉着我往后庭走,并对正准备上楼梯的阿翁和小鱼儿道,“小鱼啊,你好好招呼翁先生,我带你姐姐到后院去一趟,一会儿就过来。”
小鱼点头应声去了。
看看着辈分乱的,让我叫她姐姐,让小鱼叫她义母,又让小鱼儿叫我姐姐……
到了茶坊后庭的客厅,刚跨进门,我便见到一个身蓝白的男子和一个一身淡紫色男子。
两个男子资质各有千秋,都是堂堂顶号好的相貌。
蓝白裳男子依旧干净温润如晨曦,眉眼朗朗皓月,端方雅正。
紫衫男子此时眉目间多了些许慵懒和闲适,自在而悠然。
没错,这两人,我都认识!
一个是正经的县尉大人,一个是假扮县尉的不正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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