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么?”男子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淡淡地回问,眼却不看他。

“我,我不怕你。”油腻大哥强撑道。

“今儿这儿人可多了,你若不怕我将你和你那老子请到县衙去转转,你可尽管出手,我不拦你。说不定到时候县衙的官差还能顺便帮衬着好好理理你家那些产业,毕竟你老子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灵光了,而你又如此不学无术。”男子依旧是底气十足,说话声十分温和,虽然带着着威胁,声音却出奇的好听。

那傻大胖听罢,明显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颤颤巍巍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白衣男子嘴角染上浅笑,眉目间甚是好看,但目光里却如含利剑一般。

“我既是能说出口,便就有收拾你的能力。”

他说话的语气温柔有力又好听,却也威慑力十足,透着腾腾杀气。

“你你 你给我等着,我们走。”说罢,傻大胖转身一个吆喝,便领着那几个大汉走了。

白衣男子见那钱姓公子识趣儿地溜了,便也满意地收了刚才的威慑,换上了一副十分和悦的神情。

此时,跟在白衣男子身侧的青灰色衣装男子见没人散去,便对着围拢看热闹的人群吼了句,“散了散了,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罢。”

白衣男子见状,拂了拂自己的耳,回身嫌弃地瞅他一眼,道,“阿眠,你就学不会轻声些说话吗?”

青灰衣服男子听罢,恭敬的拱手对他回道,“好的,公子。”

白衣男子无奈摇摇头,回身对卖草编的小娘子温柔说道,“卖完了物拾儿,你早些回去罢。”

他刚说完,那小娘子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了,作要磕头之势。

男子赶紧上前地扶住她搭在手腕的篮子,但却不触碰到她的衣袖,十分端雅地制止她磕头。面上透着一丝慌张地说道,“你别磕头,也别谢我,更不用以身相许。本公子暂时还没有要成家的意思。阿眠,你还不赶紧过来扶她。哦,不,一并送她归家。”

说完话,丢下话给那个叫阿眠的人,他则立马绕开持步走了,虽然神情看着略有些受到“惊吓”的样子,但走路的姿态倒依旧是不失儒雅的。

那个唤阿眠的想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态,倒也是很淡定地照着他留下的话做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鱼儿,这人也太有意思了吧。”

倚着轩窗看热闹的我,此时,已经完全陷入失态的狂笑之中了。

“这位公子确实挺有意思的,我们县里何时竟然出了这样一位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小鱼儿满眼的欣赏和一口的夸赞,倒还真是难得一见呢。

“嘿,回回神儿,说你的正事儿。”

我勾起手指轻啄了他脑门一下,让他回神。

“哦,对,大大,我刚才就是想让你找机会去教训一下那个胖的。”

“看你这神情,想是已经摸清楚他底细了。”我邪笑看他。

“那当然。”他得意的笑了笑,样子极其可人。

“刚才那胖乎乎的叫钱满贯,他爹老子叫钱世福,是我们县里做布料生意的,他是钱世福的独子。他家祖上本是做杀猪卖肉的生意的,七八年前,不知走了什么运,竟偶然得了个染布秘方。之后便开起染坊做起了布料生意,他家染出的布料成色倒是确实也比其他家都要好很多。但是一匹布的价格也比市面上的要贵很多,一般人家是买不起的。而且,自他家开布庄以后,整个灨县的布商和染坊总隔三差五的出事,生意也越做越惨淡,甚至于关门的也不在少数。这两年更是,钱家几乎都垄断了整个灨县的布料生意了。不买布就没衣服穿,但买一匹布却都要花费寻常人家好几个月的口粮。而那些平价的布庄因为钱家的打压,大都做不下去,剩下那么一两家名声也是大不如前了,可说是苟延残喘。”

小鱼儿打探情报一向是心细如发的,只多不少,从没让我失望过。

我啐一口茶,问他,“他家可有做过什么善事?”

小鱼儿气愤说道,“百姓才不求他钱家做什么善事呢,只求他不再欺压那些穷苦人家就是最大的善事了。”

“哦?说来听听。”听罢,我倒是对他家更有‘兴趣’了。

我平生是最见不得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人。

这世道,口颔金汤匙出生的甚少,过目不忘才学卓越的不多,平凡人和士大夫都不是一半一半的。如果单靠艰辛努力就能衣食无忧,那多少寒门士子十年寒窗苦读也不见得就都走上仕途,寻常百姓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劳作从无间歇,怎的都还要挨饿受冻。

普通人光要活着已经尚且不容易了,还要遭受恶霸欺凌,真是岂有此理!

“钱家的田地甚多,且都是好些年前上一任官府人手里放下去的,现下租给农户的租税是极其高。如是收成五十石,他家便要收走四十几石。农户最后可能就剩一两石,还要留作来年的种子,辛苦种一年喝粥都喝不上几个月就没粮食了。这都不算什么,他儿子经常暴打底下的农户,还把好几家农户女儿抢到宅子里去给做小的了,最后家里人去寻却是音信全无,已经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气得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手面有些生疼,却也不比心里的激愤。

“大大别生气。”小鱼儿镇定地立在一旁,安抚道。

“钱家宅院在哪里?”我问。

“东寺街头往下二百步,右手那一户。”他回答。

“好,那我今晚先去探探路,你和小粳米在旁边找个地方藏着等我。”我看他说道。

但他却笑了笑,眼里满是主意地对我道,“大大稍安勿躁,这事我另有计划,而且已经安排上了。明日他家设大宴,宴请县尉大人以及有名望的乡绅富僚到宅子里去。所以钱宅招了十几个短工去府里帮事,今儿个我早早的便去会过他家的招工试,并且拿到了入府做工的令牌。看看,就这个,明早卯时末辰时初你到钱宅后门去等着,到时候把这块令牌挂在腰间,时辰到了便会有人出来领进去的。去做工的人有十来个,他们是记不得我的样子的。哦,记得完工了要领赏钱,一两纹银呢,难得一见的出手阔绰啊,够我好几天的开销了。”

说着,他掏出一块小小的铁牌递给我,上面精巧地刻着一个‘钱’字。

我身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好奇的问他,“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弄到这块令牌的?”

他满脸骄傲地税,“我就往那儿乖巧的一站,然后楚楚可伶地说道一番,那个管事的一下就答应下来了。”

他说这些我是完全相信的,因为当年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这样收服我的,包括这茶坊的主家娘子也是这样被他天真无邪的模样给收服的。

只要他那乖巧劲儿一上脸,简直无人能幸免。

现在不就是这样了,满脸乖巧的等着我夸奖呢。

我拿下我别在腰上装食的小布袋,把桌上的小点心通通倒进去,只留下两块桂花糕。这两块我得带回去给阿翁,他和我一样是十分喜欢桂花糕的。然后掏出钱袋子,再从里面捡出了十个铜板别进腰前的小袋里,便把钱袋子和点心袋子一起递给他。

“今日先给你这些拿回去,零碎银子加起来十两有余,这些应该够两个月的花销了,等过几天东家结了工钱,我再给你添上,咱们乘着入冬前多攒下一点,冬天就能安稳一些。”

我刚说完话,他没接东西,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了,动作贼快,我都没来得及反应,然后紧接着就是一句,“秋姐姐,小鱼今日承你的恩情,日后定会报答。”

我赶忙起身上去拉起他,然后蹲下帮他拍了拍膝盖处的灰尘,极其不高兴的回他道,“你既是唤我作姐姐,以后便不要再跪我,也不要再提报答不报答的话。如果你还不听,那也不要再唤我姐姐了,日后收的小弟子你就自己养着,也莫在我跟前提起。”

“好姐姐,我记着了。”说完这就他便乖巧的不再说话了,而且还摆上了那副成熟的小模样,看着很是稳重担当的样子。

“你去楼下帮忙吧,下了工早些回去。我待会儿还要去给齐家几位姑娘们讲文。”我拍拍他的肩,对他说道。

“哦,对了,你时常也给那些小家伙们加点荤肉,老省着吃那些素菜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这身家都给你了,可还指望他们给我养老呢。”我回身把桌上的钱袋子和点心袋子递给他。

他接过袋子,开心地回应道,“我知道了大大,那你下了课也早些回去,阿翁肯定是要等你吃晚饭的。”

“嗯。”我回他。

待他出去关了上门,我便起身到旁边的铜镜前坐下,放下绑在头顶的发束,梳顺之后,分出上半部分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从布袋里拿出一支黑木檀直簪插上,下半部分简单的扎着。然后放开两边的绑袖,衣袖便顺着打开了,放开衣袖,把长衫翻过来穿好,这一身长衫一面是青蓝色一面是素灰色,此时这一面的青蓝长衫与头上的发式整好相配,描上淡眉,涂上淡淡一层珍珠茉莉香粉,涂上口脂,妆容衣面端正大方。

收拾好我便下楼,转到楼梯后方通往后院的小门,从后院径直出门就上街道了。

街道上不好乘我的小驴,步行快到申初一刻,我才到了齐家大宅。

这齐家祖辈都是在京城做大官的,到了这一代,齐家老太爷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虽然没有老辈那般官名赫赫,但也是个大官。

我虽从未见过,但听说是个很实在的官爷,名声很好。

高阔的大门边,一边立一守门小厮。

门下的台阶边立着一个十三四的小丫头。

她见我来到,便笑盈盈的走上前来打招呼,“秋姐姐~~”

看见可爱的小丫头,我亦回之以笑脸,“阿月等很久了吗?”

她笑着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阿月刚刚到,我家大姑娘说您应该快到了,便叫我来门口迎一迎。”

她招呼了门口的小厮帮我安置小驴,随后一道进了门,绕过主宅朝后院走去。

“五位姑娘的课业可都完成了?”我笑着问她。

我刚问完,她就转过头来,显得很神秘地低声说道,“嘘,我家大姑娘叫阿月前来,正是要您说这事儿的。除了我家姑娘和三姑娘是自己做的,二姑娘和两位林家两位姑娘都是偷偷叫下面的人帮忙做的。我家姑娘说让先生想想法子治治她们,叫她们不敢再偷懒皮子耍滑头,好好功课业。”

这些齐家姑娘们,是真的很懂事很乖巧的,但也是一个顶一个的小机灵鬼。特别是这位齐大姑娘,虽然才十二的年纪,却是非常聪慧且识礼,待人也甚是宽厚亲善。但也最见不得妹妹们偷懒,时时刻刻盯得很紧,为了几位妹妹的课业她是操碎了心,那假装沉稳的小模样说起来倒是和小鱼儿颇有些相似。剩下的是十岁的二姑娘和八岁的三姑娘,年纪都尚小,所以调皮一些。另外林家的两位林家姑娘也是十一二岁的年纪,都赶上贪玩的时候。但总的来说,出生书香世家的官家姊妹们总是不一样的,调皮归调皮,却也熟知礼数,所以我也甚是喜爱。

当今的礼俗虽然不像从前那般严苛,不会限制女子读书学文,但为官人家还是颇重视礼教的,一般不会把未出阁的姑娘交给男先生来教学。

而我,也是机缘巧合下认识了这里的当家主母,才有机会来到这家给几位姑娘教识字文的。

齐家祖宅是太祖所赐,地方极大,走了好一会才到了齐家书社。

这齐家书社建造得很是大方,前后两面是敞开的,左右两面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的书籍种类繁多,从文学古籍到诗词歌赋,从医学著作到奇闻杂说,真正的应有尽有。尽管阿翁的收集已经令我震惊,但这齐府的书社那是真正的令人‘瞠目结舌’。

齐家能世代叱咤官场那真不是没有缘由的。

这里的书,只要我翻阅过的,那本本都是作满了批注的。

我想,读书破万卷说的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进门时,五个机灵可爱的丫头已经坐在自己的案子前。

本是都在说笑的,见我进门,便都自觉的安静下来了。起身整齐地行拜礼,“先生好。”

我以更温柔端正的声音回应她们,“五位姑娘有礼了,都安座吧。”

她们齐声,“是。”便款款落座。

“昨日我已经将《孔子家语》第二卷讲完,这第二卷从初讲至今,也有一月时间,且已经给各位姑娘们安排了课业。就先由年长的尚华小姐开始,讲讲您对《致思篇》的看法吧。然后是尚莲小姐的《三恕篇》和尚瑾小姐的《好生篇》,还有林家两位小姐的,都还记得自己的篇章吧?”

“记得。”虽是齐声一句,只是声音已不是刚才那般个个底气十足了。

“好,那尚华小姐请开始吧。”我刚说罢,便听到下方几位长长舒一口气。

只见小女子端端而起,先行一拜礼,然后十分严肃而从容地开口,“《致思篇》之致思二字,乃集中思考之意。孔夫子北游,所见所闻,乃告之于弟子,君行于世间,应不伤财,不害民......”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循循而来,从容而就,声音悦耳,见地精准。

从她的神态中,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十三岁样子。

那时候,阿翁与我也是这样的情景。

明日和后日是休课日,所以我只简单安排了课业。

下学时候已经是酉时,我出了齐家大宅朝家的方向往回走。

到家时候阿翁已经准备好饭食迎我,每天出门回家,他都做好吃食等我。

这样有人等回家的日子,最是容易令人感到满足。即便我无父无母,依旧是有阿翁的疼爱的。

此生我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能存点小钱,然后能嫁个自己喜欢的人,欢喜安稳的过日子就行。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