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炀原本一肚子话,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想说他从来都把她当回事,以前都是他的错,如果世间有后悔药,他一定吃,把曾经的错误纠正过来,保证在疆戎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但话要怎么说出口,才不显得苍白,才能让覆水收回。

覃炀词穷。

他顾不上温婉蓉反感,重新拉住胳膊,说出最简单几个字:“温婉蓉,我真的爱你。”

温婉蓉对他笑笑:“晚了。”

覃炀求她:“不晚不晚,你再原谅我一次,哪怕最后一次。”

温婉蓉抽出手,抹平袖子上的褶皱:“我一次也不想原谅你。”

说完,她转身出门,叫来红萼,语气凌厉:“方才不是叫你找冬青吗?!人呢!”

红萼从没听她大声说话,吓得眨了眨眼,指着院门口,嗫喏道:“冬青姐姐一直在门口候着,没敢进来。”

温婉蓉没再说话,直径去了院门外。

覃炀看着她的背影,颓然站在门廊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心知肚明,自己踩破温婉蓉底线,她容忍的所有旧恨一并翻出,算总账。

可他真不愿失去她。

他说爱她不是敷衍,哪怕现在说一百遍,不改初衷。

问题。温婉蓉再也不信了。

覃炀头一次觉得无能为力。

但他没时间跟温婉蓉细说,早朝要去,枢密院还有一堆公务。

出门时,覃炀特意留意游廊下的温婉蓉,她坐着,冬青低头站一旁,两人在说话。

他放慢脚步,捡个耳朵。

温婉蓉用从未严厉的语气问冬青,昨天牡丹在老太太屋里说了什么?

冬青不想告诉,迟疑片刻,还是说了牡丹的要求。

温婉蓉听了冷笑:“想入覃家族谱?”

冬青点点头。

温婉蓉发现不远处覃炀,瞥了眼,面向冬青,话却是说给他听:“她连个姨娘都不算,凭什么入族谱?就凭三岁大的儿子?”

冬青也发现覃炀,偷瞄一眼。递个眼色示意快走。

覃炀有些无奈,他在自家宅子,弄得跟见不得光似的。

不过温婉蓉在气头上,他尽量顺着她。

温婉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儿子我可以考虑,但大人想都别想,一个出身粉巷的下贱胚子还摆谱?你现在把人找来,我不管她什么想法,从儿子进府这天算起,天天早上得给我请安,这是规矩。”

冬青一愣,覃炀脚步也顿了顿。

温婉蓉无视两人的反应,接着说:“你告诉牡丹,二爷每天卯时进宫,我不苛求她伺候二爷起床洗漱,但寅时过半就得安排好小厨房的早饭,再到门廊下候着。”

可寅时过半,天都没亮,现在夏天还好说,等入秋冬,这个时辰正寒凉。

温婉蓉见冬青迟迟不动:“怎么?觉得我安排的不妥?”

说着,她指了指覃炀的背影,故意大声说:“冬青,你拿我原话去问问二爷,看他有什么意见,他说改,我便改。”

“这”冬青面露难色。

“去呀!”温婉蓉催促。

冬青没辙,踩着小碎步赶到覃炀身边,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覃炀不是没听见温婉蓉的话,他能说什么,该说什么,摆摆手,告诉冬青。后院的事一律归温婉蓉管,她想怎样就怎样。

说完,头也不回快步离开。

温婉蓉冷哼,又问冬青,牡丹人现在在哪?

冬青犹豫一下,说昨天老太太要求,牡丹不可以再去粉巷抛头露脸,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小宅。

温婉蓉尾音上扬哦一声:“你的意思,她现在还在小宅睡觉?”

冬青没吭声。

温婉蓉神色冷漠,摸摸百褶裙上的银线蝴蝶,命令道:“我刚才说了,从她儿子进府起,天天得来给我敬茶请安,你现在找几个人,捆也给我捆来。”

冬青想劝,再看温婉蓉满脸愠色,没敢开口,应声,照办。

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冬青将人带到。

温婉蓉淡淡看了眼牡丹,又看向冬青,起身道:“到我屋里说话。”

她走前,后面两个人亦步亦趋跟着。

到屋里,温婉蓉坐堂屋上座,叫冬青给牡丹搬个杌子,连太师椅都不让坐,然后支走冬青,她要单独和牡丹说话。

“我听二爷说,他以前是你的恩客?”

牡丹垂眸,迟疑道:“回夫人的话,以前二爷有段时间到我那喝酒喝茶,算不上恩客。”

“是吗?”温婉蓉叫人上茶,反唇相讥,“不是恩客,三岁大的儿子怎么来的?”

牡丹抿抿嘴,低头不说话。

温婉蓉也不说话,就看对方出什么幺蛾子。

隔了好一会,果然牡丹先开口:“夫人,妾身认识二爷时,并不知道他有婚约在身,他也从未提及半句,妾身不过讨口生计,没有半分冒犯夫人的意思。”

话说得好听,不愧是粉巷调教出的姑娘。

温婉蓉上下打量牡丹,难怪覃炀喜欢,貌美,会说话,细语软糯,听得骨头都酥了。

她不动声色继续问:“既然如此,是我错怪你,你会什么才艺?”

牡丹回答:“茶艺、琵琶、乐舞。”

多才多艺。

温婉蓉点点头:“会认字写字吗?”

牡丹答:“会认字写字,但不懂诗词歌赋。”

温婉蓉拿起茶杯,品一口,语气平静:“姑娘可谓内外兼修,难怪深得人心。”

她心里却想,难怪覃炀以前对她百般刁难,她除了骑马射箭,懂一点茶道,看书写字外,哪懂什么乐曲乐器,既不会弹也没那个情调,再看身姿,牡丹婀娜,大概和会乐舞分不开。

再看看自己,她唯一胜出就是诗词歌赋。

但覃炀那个大老粗哪懂文人清雅,远不如浮于表面的靡靡之音,更得人心。

对比下,温婉蓉心里极难过。

她想自己在温府十年,默默读书、练字,学礼仪,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赢得夫家尊重,夫君疼爱,到头来,全是自己一厢情愿,还不如眼前柔枝嫩条。

念头一闪而过,温婉蓉面上对牡丹露出几分悦色:“今儿来的路上,府里的规矩,冬青都跟你说了吧?”

牡丹愣了愣,她以为只是吓唬,没想到覃家主母动真格。

再看温婉蓉浅浅一笑。牡丹明白自己把入族谱的事想的太简单,这个看似年纪尚轻的主母是个笑面虎。

见对方不说话,温婉蓉指了指门外:“不知者不罪,今儿就算了,从明儿开始,每天寅时过半要来伺候二爷吃早饭,以及给我请安,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牡丹蹙蹙眉,摇摇头。

温婉蓉笑了笑,另起话题:“还有你跟祖母提及入族谱的事,祖母怎么回复你的,说我听听。”

牡丹不敢打诳语:“回夫人的话,老太太并未提及半句。”

也就是,老太太也不同意牡丹入族谱。

“孩子呢?”温婉蓉想大人不行,小孩不会也不松口吧。

果然如她所料,牡丹说孩子入谱等大一点再说。

这个“再说”就是可入,可不入,以观后效。

温婉蓉微微蹙眉,老太太发话,她不好多说什么,打发走牡丹,拆了头发去睡个回笼觉,然后起床梳妆,去参加官夫人聚会。

这群官夫人有一阵子没聚一起,见到温婉蓉的时候,都惊奇不已,还问她怎么想通了,打扮如此华贵。

温婉蓉习惯性对她们笑笑,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有人阿谀奉承,她装不懂,总之以前什么态度现在依旧什么态度。

而后一群人看戏,不知道谁点的一曲霸王别姬,最后一幕乌江边,虞姬与西楚霸王项羽诀别,抽剑自刎,温婉蓉哭得不能自已。

她不是哭戏,是哭自己。

同为将军,别人与爱妻生离死别,自己却是另一番光景。

她在覃炀心底到底算什么?

覃炀这段时间对她好,是因为爱?

还是因为愧疚,做了亏心事,心虚才会如此。

温婉蓉想想就心寒。

再多努力,比不过一个优伶。

好在一群官夫人都哭,没谁注意她的情绪。

散场时,温婉蓉心情不好,跟一行人打招呼,独自回去。

她刚钻进马车,倏尔一愣。

“你怎么来了?”

温婉蓉没想到覃炀坐在马车里等她。

“我下了早朝,枢密院没什么事,回府找你,下人说你在戏院,我就过来了。”

温婉蓉“哦”一声,坐好,无话可说。

覃炀看她的眼睛,皱皱眉:“你哭了?”

温婉蓉没理会。

覃炀坐到她身边,抬手想搂,被温婉蓉躲开。

他无奈收回手,像解释又像求她谅解:“温婉蓉,祖母说把牡丹的事查清楚再说,但那孩子还小,暂住府里由祖母看管,她老人家也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温婉蓉目无斜视,面无表情,随便他说什么,一句应答都没有。

覃炀看她的样子,心情也糟,他握她的手,被甩开。

他烦躁问:“温婉蓉,都是过去的事,较真有屁用?!”

温婉蓉凉凉瞥他一眼,不说话。

覃炀立刻音量变小:“我没有吼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过去的就让过去,三四年前的事,就算要查个子丑寅卯,也需要时间。”

温婉蓉带着几分讽刺说:“可以啊,你想查就查,反正儿子接进府,我能如何?忘了说你那个美人真是多才多艺,改明儿要她在府里陪你喝茶喝酒,弹小曲,可好?”

覃炀皱起眉头,目光看向别处:“温婉蓉,我说过不会娶牡丹进门,都过去的事,你还要我怎样?”

温婉蓉冷冷道:“你想怎样就怎样。”

覃炀见不得她冷言冷语,急了,要车夫别回府,直接去城郊。

车夫不好说什么,调转马头。

温婉蓉不管不问,随他去。

两人到了城郊僻静的位置,覃炀要车夫到旁边等。

他回到车里,压着一肚子火,说:“老子再跟你说一遍,那小子不是老子的!”

温婉蓉回击:“不是你的,接回府干吗?吃饱撑的!”

覃炀烦了:“老子就是不能让覃家人流落在外!我解释,你听得进去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解释!你以为你是谁!当个二品官了不起?!没有我,你凭什么坐上护国大将军的位置!比你资历老的多了去!”

“你他妈当个公主,飞天啊!”

“我就飞天!怎样!你不乐意大可效仿齐家去大宗正院要求和离!去啊!你那么喜欢妓女,跟妓女过一辈子啊!”

“你有病!”

“你才有病!正经姑娘看不上,竟喜欢歪门邪道的东西!”

覃炀怒极反笑:“好好,老子喜欢歪门邪道,你是好东西,玩阴的刁难人,天不亮,寅时过半在门廊等,你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

温婉蓉哼一声,讥诮道:“风声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是不是粉巷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你舍不得,覃将军?”

“对!老子舍不得,你满意了!”覃炀忍住动手的冲动,“之前谁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信我?你就这么信我?”

温婉蓉恨不得掐死他:“我瞎了狗眼才信你!不要脸泼皮无赖!牡丹配你正好!”

覃炀也气。专挑她不爱听的说:“牡丹配老子正好,你吃醋啊!”

“滚!有多远滚多远!下贱货!”

“要滚你滚!妈的!”

覃炀上句刚骂完,温婉蓉起身要走。

他赶紧拉住她,话锋一转:“好好,我滚,我滚。”

“你滚啊!”温婉蓉转头指着车外。

覃炀厚脸皮笑笑:“真要我滚?这里离城门有点远。”

温婉蓉不管:“你滚不滚?”

覃炀没辙,说句我滚,灰溜溜下车。

他刚落地,温婉蓉就叫来车夫,直接回府。

车夫哪敢把覃炀一个人丢在城郊外,只好速度极慢。

眼下正是午时末,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当空照,又辣有毒的阳光把四处照得明晃晃。

覃炀和小厮一样,硬着头皮跟在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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