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饿的。”林申轻叹一声,“饿晕了而已,给点吃的喝的就没什么事儿了。”

闻言,白馥取了一个饼,而后将水壶打开,往女子的嘴里喂了点水。等她稍微缓和过来,白馥将饼递了上去,“吃吧!”

少女战战兢兢的盯着白馥,神情有些异样,一副茫然而惊惧的模样。大概是真的饿极了,她抓起饼就往嘴里塞,因为下手太快,指甲在白馥的手背上留下几道红印。

白馥倒吸一口冷气,林申慌忙俯身查看,“没事吧?”

“没事。”白馥摇头,继而望着她,“你怎么会晕倒在这里?你家里人呢?”

她吃着饼,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瞪得斗大,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你问她什么,她一句都答不出来。

白馥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

“估计是个流浪的乞丐。”林申轻叹,“走吧!”

“都死了。”少女突然开口,“被杀死了。”而后,她突然抢走了白馥的水壶,撒腿就跑。

“喂!”林申脚下飞快,自然追得上她,却发现她并不走远,而是到了一座小土包跟头坐了下来。

“师父?”白馥蹙眉,“她好像不太对劲。”

“她的脉象表示,她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眼神不太对,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林申轻叹,“走吧,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哪都顾得上呢!”

白馥点点头,却突然发觉少女的胳膊肘上,有个印记。初见印记的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狠狠的疼了一下,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怎么了?”林申急了,“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好像突然灵光一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白馥皱着眉头,快速上前抓住了少女的胳膊。白馥深吸一口气,捋起了少女的袖子,而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胳膊肘上的图案。

林申微微一怔,“这好像是画上去的,不是什么刺青吧!”

“我对这个好像有点印象,可我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白馥犹豫,“师父,我能带着她吗?”

“小徒弟,你的想好。”林申别有深意的望着她,“有些东西能忘却是一件好事,那是上天对你的恩赐。如果有朝一日上天许你想起,希望你还能保持如今的淡然处之。”

白馥带你点头笑道,“师父放心就是,慕白知道分寸。我也是瞧着她可怜,横竖师父到时候一个人走了,我也没有伴儿,留着她也是好事。”

林申轻叹一声,“她是后天之症,还有治愈的机会,也许某一天她会自己突然清醒也说不定。你想留着就留着吧!”

“谢谢师父。”白馥嫣然浅笑。

白馥在清河县住了下来,这儿地处偏僻,有山有水倒也安静。虽然县太爷是个抠门的人,但对白馥而言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用夜家庄带出来的钱,弄了一家医馆,林申早前就把毕生所学写了下来,如今留给白馥也算有个交代。

林申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在一个地方待很久的人,所以等到白馥安顿下来,他便又开始他的浪迹天涯。听说自己的大徒弟在月氏受了点伤,他估计得北上走一走。只不过临走前,师父给她留了一柄莲伞,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心里甚是欢喜。

等到师父走后,白馥便开始研读医术,她本来就聪慧,如今对这些东西倒是颇为有天赋。以前她的心静不下来,所以总是毛毛糙糙的,如今她脱胎换骨,安静得可以一整日都不说一句话。

清河县来了一位女大夫,人们都很好奇,也不知她医术如何。

但白馥自己采药,偶尔还帮着穷人看病,不收一分钱,这让老百姓渐渐的对她有了改观,最后林氏医馆在清河县也算是小有名气。

一些看不上病的穷人都闻讯而来,而一些喜欢占便宜的富贾乡绅也开始找上门来。哪知道白馥列了三不治,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她可不是谁都能治的,当日刘员外出了十两银子让她过府治病,却被白馥一口回绝。要知道清河县的人均收入太低,十两银子在老百姓的眼里已经是巨款。

可白馥呢?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给拒绝了。

刘员外为富不仁,欺压百姓,不治。

就算八抬大轿,千金来访,恕不招待。

一时间,林氏医馆又出名了。

可那又怎样,白馥不在乎这些东西,能为百姓看病治病,是她如今的夙愿。钱财什么的,其实没那么重要。她只要能吃上饭就行,哪来那么多要求。

小徒弟望着天边的月,低低的喊了一声师父。

白馥一笑,“你怎么过来了。”

“师父,人家都有名字,为什么我没有?”她问。

白馥深吸一口气,瞧瞧天边的落日,“你当时病着,又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也没法子。”

“不如师父给我取一个吧!”她一脸期许的望着白馥。

白馥想了想,“暗香浮动月黄昏,不如就叫暗香吧!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想起过往的事情,暗色自去,馥郁香来。”

“暗香!”小徒弟顾自沉吟,“谢谢师父,我得去告诉姐姐一声,我有名字了。”

白馥面色紧了紧,轻轻叹息一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治好了那么多人,却始终治不好暗香一人。这心病还需心药医,终究不是能轻易治好的。所幸,自己有的是时间。

只不过这县太爷近来似乎喜欢找自己的麻烦,总是隔三差五的让人来医馆瞧着,大约是觉得她这个外乡人来到清河县行医济世,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馥也不屑理睬,照样过自己的日子。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必言说。

她,不喜欢过多解释。

只不过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忘了某些最重要的东西,而自己在这里兴许就是为了等某个人。到底在等谁呢?她自己也不清楚,记忆里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没有半点痕迹。

医术愈发精湛,可惜治得好别人,她治不好自己,也治不好暗香。

再后来,她又收了一个徒弟,这徒弟似乎对暗香有意。

白馥寻思着,暗香一个人操劳内外也着实辛苦,有个人能帮暗香一把倒也是极好的。有个伴儿,来日自己上山采药,暗香也不会孤单,若是有人上门找麻烦,也有个人能帮一帮暗香。

清河县的日子过得极为平静,白馥在这里落地生根,行医济世。渐渐的,没有人再追问她是从何而来,而是把她当成了这里的一份子。她行医济世,深得百姓喜欢。

在这里一住就是四五年,到了最后那抠门的县太爷找白馥当了女仵作,医馆里的生意便渐渐的淡了下去。白馥倒也不在意这些,大夫和仵作其实性质上差不多。

一个是给活人看病,一个是给死人伸冤,说起来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儿。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平静的生活会被容盈打破,过往的记忆重新回到了脑子里。也许是缘分未尽,该在一起的人,历经生死,终究还是会在一起的。

一起生一起死,风雨同舟,此生不负。

光熹六年,春,御书房。

皇帝容盈的病时好时坏,但处理朝政还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太子容哲修前来请安,如今的他已经十二岁了,褪去幼时的稚嫩,愈发的能独当一面。容思慕突然窜出来,一下子蹦到容盈跟前,“父皇!”

容盈放下手中御笔,看这小小的人儿,他便想起了当年的白馥。

昔日的白馥,不也是这样古灵精怪吗?当年白崇启几乎把白馥宠到了骨子里,而今就换做容盈,把自己的女儿宠上了天。谁人不知道,皇帝对这个小女儿可谓宠爱有加,恨不能成日都捧在手心里。

不过也难怪,后宫无妃,皇帝仅有的子嗣也只是林贵妃留下的一儿一女罢了!

儿子已经长大,不宠这个女儿,还能宠着谁呢?

不过这位公主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公主生得好,小小年纪五官精致。细看之下,倒是跟当年的恭亲王妃极为相似。公主手持凤凰令,从宫里闹到了宫外,却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只不过有些时候公主闹得有些离谱,比如小小年纪就去了青楼馆子,见着那些漂亮的花魁就冒充是太子府的人,自作主张就给送去了太子府。

更可笑的是,公主让人给自己做了假肢,踩在脚下就能长得跟容哲修一样高。她大摇大摆的冒充自己的兄长,在外头沾花惹草,还把容哲修看中的那姑娘给骗到手。等到容哲修发现的时候,差点没给气死。

这妹妹,纯粹是个祸害,小小年纪一点都不学好。

“思儿,又闯祸了?”容盈问。

容思慕撇撇嘴,“在父皇的心里,思儿只能闯祸吗?”

“你又看中了什么?”容盈问。

容思慕摇头,突然眨着眼睛,“是不是我不管要什么,父皇都能给?”

容盈一笑,“说说看吧!”

“父皇先答应我。”容思慕笑得坏坏的。

“好!”容盈点头,“君无戏言。”

容思慕抿唇,“父皇能不能把你寝殿里的那幅画,送给我?”

容盈的面色陡然一沉,俄而松开了怀里的女儿,“别的都可以,唯独这不行。思儿,你下去吧,父皇有话要跟你太子哥哥说。”

“父皇,你答应我的。”容思慕不肯。

“下去!”容盈加重了口吻,几乎是翻了脸。

“快点走吧!”容哲修拽了妹妹一把,他当然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触碰的。不管父亲有多宠着你,但在某个敏感问题上,父亲会变得极为暴躁。他是亲眼看着父亲和母亲,走到最后那一步的,所以个中疼痛,容哲修感悟极深,也是因为这样,他对感情这东西不敢轻易涉及。

“父皇息怒。”容哲修行礼。

容思慕第一次被赶出去,倒也没有生气,毕竟那幅画是父皇的宝贝疙瘩,这些年也一直陪着父皇。可是容思慕扭头望着乳母,“可我想母妃了。”

乳娘轻叹一声,终是无奈。

身为帝王,什么都拥有了,唯独这生离死别,皇帝也没辙。

容盈手把手的教容哲修如果处理朝政,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的江山社稷势必会落在容哲修身上。对于这个儿子,他是愧疚的,可命当如此,又有什么法子呢?

容哲修出来的时候,莫浩在宫墙外头等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如今还是形影不离。虽然容哲修见着莫浩,还是一脸的嫌弃,不过他现在是太子,对着莫浩不能太过凌厉。

“今儿个百花楼选花魁,殿下去不去?”莫浩压低声音问。

容哲修斜睨他一眼,“你那只眼睛看出本宫是这种人?青楼女子选花魁,本宫身为太子,岂能自降身份去那种地方?”

莫浩垂头,“是!”

却是急急忙忙的出了宫换了衣裳,只等着夜里的花魁竞选。

只要不穿着太子服,只要暂时忘记自己是太子,不就成了?!入宫是太子,出宫嘛自然要找乐子。平素处理朝政那么繁琐,当然要及时享乐,权当解压。

容盈没有什么乐趣,偶尔会对着柳藤球发呆,偶尔就待在寝宫里静静的望着床边的画。他画着林慕白,幻想着她一颦一笑的模样,如果她还在,应该会很高兴吧!

轻柔的抚着画卷里的女子,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自言自语。他温柔的笑着,“馥儿,你瞧御花园里的柳树都发芽了,嫩绿嫩绿的,是你最喜欢的青色。等到柳叶儿长出来一些,我再给你做个柳藤球,咱们再重做莲伞。”

想了想,他又是一声轻叹,“今日我约莫把思儿吓着了,这丫头长大,我跟你说过她是个小人精,跟你小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瞧着她就好像看见了你一样,总觉得心里发酸,亏欠得很。她想把你带走,可我没答应还动了气把她赶出了御书房。”

“你会不会怪我对孩子生气?可当时,我没能忍住,对不起。馥儿,昨夜我给你写的信,你可都收到了?你会不会笑我那么肉麻?从前不敢说的,如今不敢不说,怕你听不见怕你又胡思乱想,我是再也不敢让你去猜我的心思了,这样的我,你可喜欢?”

画卷里的女子,盈盈浅笑,他要跟着笑,仿佛她就在眼前,从未离开过。

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有些乏了,春日里雨水太多,所以旧疾又犯了。

轻咳两声,他躺了下去。

下一刻,他骤然坐起身来,快速捧起枕边的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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