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叶疏烟下船的时候,不但看见了自己商号的人,还看见了整整齐齐的皇帝仪仗。

赵瑾笑呵呵地走到了商船下,等着叶疏烟走下船。

叶疏烟硬着头皮走到赵瑾面前,拱手一礼:“舒砚参见皇上。”

她并没有和别人一样跪拜,因为如今“盛世天下”为南幽国所纳的税金,占了整个南幽国税收的三分之一,所以赵瑾才巴巴的赶来迎接。

她没有跪,赵瑾丝毫不以为意:“舒少客气,客气。朕已经准备了国宴迎接舒少,这一次舒少千万不要再推却了。”

这个赵瑾,爱才之心是有,可就是没有治国之能,平时沉迷于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儒雅文士。

所以他才这么看重叶疏烟,想让叶疏烟担当计相,好为他卖命,让他放心玩乐。

但是在身边的人看来,这个赵瑾对叶疏烟的“垂涎”,怎么看都像是断袖之癖。

就为了让叶疏烟入朝为相,这个赵瑾竟背负了龙阳之名,也是拼了。

正当叶疏烟想要再一次拒绝赵瑾的时候,却见一个兵士骑着快马飞奔而至,跃落马下,匆匆奔到赵瑾的身旁,在他耳边轻说了几句话。

只见赵瑾脸色惨变,难以置信地道:“还有多远?”

“十里。”那个兵士肃容禀道。

赵瑾慢慢地闭了闭眼,陷入了绝望。

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叶疏烟似乎已经猜到,那个兵士说的是什么话。

“皇上,发生了什么事?”她靠近了赵瑾,轻声问道。

赵瑾抬起了头,先前还是意气风发,此刻却是垂头丧气。

“汉军进犯南幽边境,一夜之间,渡过长江和运河,接连攻下三座城池,已经兵临都城外”

南幽亡国是迟早的事,不仅仅是叶疏烟知道,就连赵瑾都做好了这个准备。

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繁华的南幽国,不但民生富庶,而且是文人雅士的天堂。

大汉国统治时期最出名的词人就出自南幽国,他们留下了流传千年的诗词曲谱,那是中华文明的瑰宝。

就是赵瑾自己,都在文学上颇有建树,却偏偏是个不懂得治国的皇帝。

叶疏烟也不禁有些惋惜,但是历史的巨轮是不会因为这些因素而停下来的。

她望着赵瑾,说道:

“皇上想要让舒砚入朝为官,辅助皇上励精图治是好事,但是皇上已经看到,南幽无论再怎么发展经济、再怎么有钱,国防上都不可能和大汉国对抗。其实皇上根本无心于政治,何不早日归降,让南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赵瑾一听,又恼又怒,很是挫败:“朕虽无能,但也知气节之重、重于泰山,宁死不降!”说罢,气得就要拂袖而去。

叶疏烟摇了摇头,道:“舒砚相信皇上爱民如子,在万民福祉和自己的虚名之间,必定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赵瑾满怀热情而来,却被残酷的现实,浇了个透心凉。

他回头看了叶疏烟一眼,还是不甘心,可他也隐隐意识到,叶疏烟说的很对。

唐烈云不会让富庶的南幽偏安一隅。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赵瑾叹了口气:“舒少以为,若是朕归降之后,汉军是否会大行杀戮?”

“绝不会。”叶疏烟截然道:“舒砚敢以整个盛世天下保证。”

赵瑾看着叶疏烟,迟疑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朕不能不战而降!若是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朕唯有将自己这一腔热血洒在城下。”

说罢,他便毅然策马离去,直奔西城门而去。

“皇上!”

叶疏烟喊了一声,可是已无济于事。

赵瑾有文人的气节,绝不可能轻易投降。

她只好将商号的事交给林峥:“大哥,你和兄弟们将咱们船上的货卸下来运回货仓,我去西城门看看。”

林峥急忙将火枪交给她:“能劝赵瑾归降更好,若是不能,你别勉强,立刻回来。”

叶疏烟点了点头,接过火枪背在背后,接过了商号兄弟手里的马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南幽都城西十里,大汉军已经集结在此,后方扎旗营帐,前方火炮整齐地摆成了一排,已经准备强行攻打南幽国都。

刚刚搭建好的瞭望台上,站着两个身穿戎装的将军,正是唐烈云和柳广恩。

望着南幽国都的城门,唐烈云抚摸着悬在腰间的蒲公英琉璃珠平安结。

“林峥还是没有信来,烟儿应该还没有归来。”

柳广恩看着军前的红衣大炮,对发起战争也有些犹豫。

他知道唐烈云是害怕叶疏烟万一在城中,打起仗来,她便很危险。

“盛世天下”的总号就在南幽都城,也会受到损失。

不过,叶疏烟离开了这么多年,若是回来了,林峥一定会第一时间飞鸽传书给唐烈云的。

既然没有书信,想必他们依然还在海上。

幸好,赵瑾不知道“盛世天下”的主人并不是叫舒砚,而是叫叶疏烟,不知道她是唐烈云最在乎的女人。

柳广恩道:“赵瑾那个人虽然有些固执,但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想和大汉军的炮火作对。不如派说客去劝降。”

唐烈云点点头:“这些南方文人最是麻烦,就算是劝降,也需给足赵瑾面子,毕竟他对烟儿很看重,也给予了盛世天下发展的机会。我是秘密出征,为免暴露身份,不便亲自和赵瑾对话,只有亲笔写一封劝降书给他。广恩你走一趟,务必让赵瑾明白,我愿意封他为顺天侯,让他管理南幽都城以东七城。”

有这样的条件,想来赵瑾也不该固执于自己的气节云云,而置南幽百姓于不顾。

柳广恩答应了,便准备和唐烈云一起走下瞭望台,却听兵士来报:

“启禀主帅、柳将军,南幽国主派说客前来,要见我军攻城主将。”

唐烈云听了一笑:“奇怪,我们还没去找他,他倒找上门来。”

说着,他便望向了南幽国的城门。

这时,只见城门前,一个身穿紫衫、身形单薄的人,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站在城下,遥望大汉军营的瞭望台。

“他”似乎看到了瞭望台上的人穿着大汉国将军的铠甲,知道“他”要见的人就在这高处站着。

唐烈云看见那一抹紫衫,心里竟是莫名一动。

那紫衫的颜色、式样,甚至佩戴在腰畔的配饰,都似乎和他当初游历庐州、在青阳寺外偶遇叶疏烟的时候很相似。

他急忙举起瞭望镜一看,呼吸顿滞,血气猛然窜上了头顶,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是她!烟儿,她回来了”

柳广恩讶然远望,看着城门前骑着白马的人,也恍惚觉得身形很像。

没等柳广恩说话,唐烈云已经几步跃下了瞭望台侧面的木梯,直奔营门。

柳广恩急忙跃下瞭望台,追了上去:

“烈云,小心有诈!你出征的消息虽然保密,但是万一赵瑾知道了什么,或是疏烟的身份被发现了,你此去岂不危险?不如让我去将疏烟接过来。”

唐烈云这才想到自己不该就这样跑过去:“对,我不能这么过去,牵马来!快!”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吾亦往矣!

柳广恩点头示意兵士牵来两匹马,将缰绳交给唐烈云:“我陪你去。”

唐烈云点头,翻身上马,大喝一声:“驾!”

两匹战马如箭离弦,飞奔而出。

叶疏烟静静地立马于城外,却不见刚才替她传话的兵士出军营来请她,心里想着,不知道这次大汉国的主将究竟是谁,能不能劝服他们。

她来到西城门之后,找到了赵瑾,全力说服赵瑾,让他同意她来做说客。

目的是要汉军保证,只要赵瑾投降,便不杀南幽一兵一卒,不害城中一人一畜、一草一木。

可是她想不到,从大汉军营出来的,竟然是那两位站在瞭望台上的将军。

而且他们策马飞奔,十万火急,显然不像是对待说客的正常态度。

她仔细一看,只见当先一人,眉目如画,俊美无双,一身金甲,威风凛凛。

她如被电击,忽然呆住,看着他不顾一切地向她靠近,她心里剧痛,握着缰绳的手都微微颤抖。

不知呆了多久,他的容颜越来越清晰,她似乎就能看到他眼中氤氲的雾气。

“驾!”

她左手一抖缰绳,右手扬鞭喝道。

白马一跃而出,朝着唐烈云飞奔过去。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两年不见,他将她铭刻骨上,她将他深藏心中。

他们想过无数次重逢的情景,却没想到,自战场告别,又会在战场相遇。

当初分别的情景历历在目,那用毓秀剑在树上刻下合婚庚帖时明知要分离的心痛,两年来从来不曾忘记。

他虽继位称帝,后宫却空无一人

她虽已富可敌国,心里却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两年多的时间,她在商界中摸爬滚打,在异域他国闯出了一个名堂,变得更加果断坚强。

这些传奇般的经历,早已冲淡了她曾经在后宫中经历的苦痛,冲淡了她心中唐厉风的影子。

因为她的生命里不止只有皇帝,而是更加广阔的天地。

和这个天地相比,曾经的痛苦都已经不那么重要。

唯独只有“唐烈云”这三个字,能让那个冷静沉稳的“舒少”,变得恍惚失措。

她变了很多,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变。

看着眼前的唐烈云,叶疏烟只觉得,这战场竟然比无边无垠的大海还要宽,为什么还到不了他的面前?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们同时扯住了缰绳,立在对方面前。

她一双含泪的双眼,与他痴痴相望,似当年在宣德门的城楼,看着他凯旋的模样。

他温柔一笑,似在问她:

“烟儿,我已一统天下,收回了幽云十六州,只要再收服南幽,便真正做到了答应你的事。你可高兴么?”

她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无语相对。

唐烈云让马儿缓驰到叶疏烟的身边,对她伸出手来。

叶疏烟低头看着他的手,想起他曾很多次这样对她伸出手,要带她离开皇宫,她却都拒绝了。

那时的感情,她自己看不清,道不明,就算是写下庚帖的时候,也不过是因为要别离之前,任性一次罢了。

可是两年的别离,就算不是在午夜梦回,他的容颜也像时时刻刻都在她眼前出现。

也正是两年的沉淀,她才看清楚,自己已经再也放不下、忘不掉,眉眼心间,都只能放得下他。

饶是她成就再高、手段再狠,却只有他是她的软肋,每每提及,总是无限怅惘失落,就像心缺了一块一般。

别后,似梦一场,而今,终于要醒了吗?

她轻轻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心,再也没有矛盾和犹豫,再也不理会什么身份和地位。

从今而后,她誓死,不会再放开他这双手。

唐烈云看着她此刻释然的微笑,他明白,过往的一切,她总算能不再执着。

他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抱上自己的马,调转马头,驰向大汉军营

他用自己的脸颊厮磨着她的鬓发,只怕这又是一个梦,紧紧抱着她不敢放手:“烟儿,你终于飞得累了。”

叶疏烟闭上了眼睛,静静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身上多年不变的檀香味:

“是啊,我累了,才发现除了你这棵大树的枝头,我再也无处可以栖息。”

唐烈云怦然心动,将她抱得更紧:“不要再离开我”

叶疏烟半侧过身子,轻轻抚摸着他温柔的双唇,看着他那让人想要沉沦下去不愿醒来的深情双眸: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大汉国天禧二年,帝迁都洛阳,临洛水,建“弱水云烟宫”。

大汉国天禧三年,汉军兵临南幽国都,南幽国主赵瑾顺降,被封为顺天侯。

同年秋,立舒氏为后。

当轿辇在“弱水云烟宫”外停下,叶疏烟走下来,抬头看着匾额,低头一笑。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迁都后的大汉国皇宫,不设六宫,唯有一位舒皇后。

没有什么“三千宠爱”,唐烈云的爱本就只有一份,只给一人。

所以这座宫殿的名称里,也包含着他名字里的“云”和叶疏烟名中的“烟”字。

这样的小心思,让叶疏烟深深沉醉。

她终于知道自己的幸福,在哪里。

半年后,洛阳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和最华丽的成衣首饰店“仙姿阁”一起开业了。

红色的鞭炮噼里啪啦直放了很久,林峥和祝怜月携手走到了门前,一起挑下了匾额上的红布红花,开张大吉。

贺喜的人都排到了路口,二人忙着接待大家进店去,童九儿和采蘋她们几个人也都在这里帮忙招呼宾客,接纳贺礼。

只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路口,却因为前方的行人太多而过不来。

一个埋怨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苏怡睿,我说要坐软轿,你偏说马车舒服,现在车太大堵在这里进不去了吧?你背我!”

这正是楚慕妍,她这时候正大着肚子,马上就要临盆,苏怡睿不让她来凑这个热闹,她偏不依。

苏怡睿苦笑:“你的肚子像个球,现在又重了一半,我怎么背你啊?这回算我考虑不周,来吧,为夫扶你慢慢走就是了嘛。”

楚慕妍恨恨地拧了他一把,这才下了车,亲手提着礼物朝医馆门口走去。

苏怡睿急忙拖住礼物的下面,生怕盒子太重,让楚慕妍累着。

楚慕妍看见,这才满意地一笑,挽住了他的手臂。

“苏丞相、苏夫人到”

迎客的童九儿眼尖,早就看见了他们夫妇,急忙喊道。

林峥和祝怜月连忙从店中走出来。

楚慕妍看见祝怜月,笑嘻嘻地将礼物交给了林峥,便和祝怜月拉住了手:

“哎呀,刚当老板娘,马上又要做新娘,真是双喜临门,怜月,我今天真高兴啊!以前我可真是想不到,你会和林峥成了一对儿呢。”

祝怜月羞赧地一笑,侧目看了林峥一眼:“我我也没想到”

楚慕妍“噗嗤”一笑:“看你幸福的样子,我就知道十个月后可以抱到小外甥啦。”

祝怜月一听,气恼地捂住了楚慕妍的嘴:

“你如今是丞相夫人,怎么还不改改这口没遮拦的毛病,以后不要教坏了孩子。”

苏怡睿听见了,笑道:“她本就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哪像嫂夫人这样通情达理,我和儿子这辈子是苦喽。”

话没说完,他就被踩了一脚,为了面子,还得死死忍住没叫出声,看得林峥和祝怜月笑起来。

这时,唐烈云和叶疏烟一身便装走下了轿辇,往医馆而来。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童九儿看见二人到了,喜上眉梢,急忙对林峥他们喊道。

唐烈云听了一笑,看着叶疏烟:“明明让童九儿报唐公子贤伉俪的,这小子一高兴,什么都忘了。”

叶疏烟笑着拉住他的手:

“没关系啊,让百姓知道皇上的亲民,不也很好么?如今天下一统,边境安宁,洛阳城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正是和平盛世,能有什么危险?况且,我老公的武功高强,我才不担心呢。”

唐烈云轻轻“嘘”了一声:“这个老公你在宫外千万不要说,实在难听至极。”

叶疏烟噘了噘嘴,故意傲娇起来:“难听?不知是谁每次听到我这么叫他就会笑。”

唐烈云宠溺地笑望着她,握紧了她的手:

“明明是苦笑,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为什么千年后夫妻之间的称呼会这样古怪,明明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你叫我怎么能喊出那个老字?”

叶疏烟瞪了唐烈云一眼:“我不管,就要那么喊。”

唐烈云无奈地一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遵命,老婆大人。”

后记

大汉国太宗皇帝唐烈云一统天下之后,立皇后舒氏。

帝后二人共同开创了继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之后,又一个和平稳定、繁荣昌盛的历史时期,令大汉国的工农业和文化经济都得到了高度发展。

同一时期,大汉国也出现了功名空前的一代名相叶臻、计相苏怡睿、名将叶羡鱼、神医林峥

他们的传奇,永垂史册。

太宗皇帝在位四十六年,与皇后舒氏,共育有三子一女,无疾而终。

太宗薨后,次子继位,尊皇后舒氏为太后。

太宗入皇陵安葬时,舒太后在太宗陵前哭泣不离。

时,大雾起,舒太后从此失踪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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