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我从医院出来,这次我算知道啥叫“改头换面”,“脱胎换骨”了,身上撂下一道道的疤。
我跟着王乾进了药济堂,但却是福伯的学徒。
这福伯秃脑门,声如洪钟,佝偻背,白须眉,耳朵还有些背。
我有些诧异地问王乾:福伯也会施针问药?
王乾就说,别看福伯现在老了,不中用,他老人家身上掉根腿毛下来,比咱们的腰还粗呢,随便教你点东西,够你受用一辈子。
这欺神骗鬼老皮子的话,果然信不得,福伯带着我到后台干捡药的苦差事儿。
“你的骨头刚接上,得多活动活动筋骨。”他递过一筛子的草药给我。
“那福伯,掌柜的啥时候回来?”我问。
“能见你的时候,他自然会出来。”福伯择些叶片完整的草药扔进筐子。
“呐,不管学啥,针法也好,把脉也罢,不能图快,走一步望三步的,应该练够火候,就像这捡药。”
说着,福伯抓了一把叶片儿在手掌,用手指轻轻拨两下,去根,去脉,一气呵成,然后顺势往竹筐里一丢,全是好叶儿。
“你福伯在药堂干了十几年,这药材孰好孰坏,哪片缺角,哪片去脉,我闭着眼睛都摸得熟络。”
我愣愣地点头,这说法跟二爷一样,当年二爷为了让我学习十三针,就让我给他捏肩探穴,日积月累,我的小手对十三道穴位早就轻车熟路了。
“那福伯,你也会太素脉诀吧?”我兴奋道。
“我哪会,学着本事除了名师,还讲究这个。”他用手指了指秃脑门,意思是天分。
“那王乾呢,他不是掌柜的半个徒弟么?”
“本事儿只学一半,所以叫半个嘛,王乾这小子就是嘴滑溜,不老实,太素脉诀是参透生死,窥探天道的相术,由不得半点马虎,所以掌柜的只教他相面。”
这倒是真的,要是让一个皮子出去糊弄人,不是毁了这相术的初衷么?
捡完了药材,在筛子上铺开,用太阳烘干,散出水气,工序繁杂。
平时掌柜的不在,都是王乾坐堂,也就是负责给人瞧病。
福伯说,药堂要想生意兴隆,得有个“三响”齐备。
所谓“三响”齐备,是指:算盘响,冲臼响,碾槽响。
王乾负责坐堂,福伯负责捡药,至于我,负责戥秤,就是用一只小巧的铜秤将药材分批量包好。
一天下来,无所事事,但是黄昏的时候,却接了个“阴活”。
阴活,也就是异症邪风,寻常药理根治不了的症候,像先前的“打阴撞”,“夺舍”之类的。
起先我也没注意,漫不经心地秤药,只是那人祟祟地在门口徘徊,来回踱着步子,愣头愣脑的,一脸急相。
“再不进来,咱可要打烊了!”王乾唬道。
那小子当即一拍大腿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踱着步子进来了。
那是个中年男子,穿着随意,头发蓬松,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肩膀松垮,络腮全是胡渣子,显得异常颓废。
“进门都是客,有患无类!福伯,贵客两位,上茶诶!”王乾扯着唱腔吆喝道。
我愣了一下,咋是两位?不是明显只有一个男子进堂么?
但那福伯看了两眼,倒了两杯茶指着捐款用的大药鼎说道:“大医至诚,止于至善。”
那男子有些怯懦地掏出几百块钱扔进了大药鼎。
“王乾,他也是有钱人么?”我问。
他冲那小子的胳膊努努嘴,意思是别看这小子一副落魄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光那劳力士就价值不菲。
“老兄,怎么称呼啊?”王乾笑眯眯地问道。
那人打量了我们一下,然后问道:“你们是坐堂的?”
“既然你选择咱们药济堂的宝号,就该知道咱们药济堂有五不治:不诚不敬者不治,毁谤天医者不治、疑信不决者不治、重财轻命者不治、药方不合不全者不治。”
“年轻人,还有一样不治。”福伯结果话头说道:“不尊敬老人家的不治。我隔儿着奉茶半天了,你倒是接手啊!”
那男子被福伯唬了一跳,郁闷地问道:“我一个人喝不了两杯。”
福伯也不搭腔,一把端过茶,坐在木椅子上,捣腾起草药罐子。
“大夫,我听说你们这里啥病都治得了,对不?”那人问道。
“也不全是。”王乾没个正经儿地打趣道:“像脚气啊,割包皮啦,咱们药店做不了。”
“我是说,治鬼?”那人一脸深沉地说道。
“你过来。”王乾冲他招招手:“我先给你过过脉。”
奇怪?那福伯不是说王乾不会太素脉诀么?怎么还把上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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