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季和光在她提到“皇位”时屡屡古怪的面色!
难怪季和光在听闻白岑被送进宫时,有那样出离的愤怒!
丞相,赵夫人,他父皇,季和光,除了她,所有人都已了然。
这许多年来,她却还把季和光当个闲散的异姓兄弟,许他毕生富贵,许他辅佐在侧,许他未来高官厚禄,一人之下。
可季和光要的,怕并不是一人之下,而是万人之上。
秋分只觉得心上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丑陋而疼痛,她跌坐下去,喃喃道,“够了,朕知道了。”
季和光却没有退下,“陛下,还不够。”
秋分望着他。
季和光道:“陛下,我知道您对姜同尘十年来的心思。可是您知道,丞相为何能够成为丞相么?”
秋分道:“不是亚父救了我,因而被父皇赏识么?”
“陛下,救您的是姜同尘啊。”季和光便笑了,“您母妃曾于他有大恩。他大概是不想进国都罢,所以将功劳给了丞相。”
秋分没回答。
“所以您觉得,他现在这个羽林军,做得快活么?”季和光观察着他的神色,“您以为他每天劳心劳力处理您在宫外惹的烂摊子。给您解决麻烦,就很惬意么?”
秋分却猛然站起来。
“姜同尘与我,不必你置喙。”秋分盯著他,“义兄,我明白你的委屈愤怒。是我对不起你……但你的挑拨离间,大可不必。”
不过也好……她可以顺理成章,可以给季和光他应有的。
只是那随州二十四景铺开了姜同尘的心意。月月季季,岁岁年年,姜同尘的承诺,带着无比的分量,早已令她无所畏惧。
姜同尘踏着满地积雪走进秋夕殿。
屋宇冷寂破败,屋檐下结着蛛网。唯有那雪中愈发晶莹的琉璃吻兽,暗含着昔日的荣宠富丽。
秋分披着大裘坐在殿前廊下,四周一片雪色银光。
她见姜同尘来,皱皱鼻子,张开双臂,“抱”。
姜同尘三两步走过去,蹲下紧紧圈着她。
狐裘之下很暖,秋分却在颤抖。
“我见到季和光了”,姜同尘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肩窝,银甲生出寒意,秋分却没推开。
“你受委屈了”,姜同尘轻声耳语,“秋分,别怕。”
秋分的颤抖逐渐平静:“所以……我现在非走不可了啊?”
姜同尘不忍心说出那个答案。
他们依偎在廊下,窝在一件狐裘之中,大雪在殿前空地上积了寸许。
“世人皆传我父皇文治武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我自小看到的,只是一个凉薄狠心的夫君,一个疏离冷淡的父亲。”秋分道,“我曾经想,若亚父有个最骄傲的孩子,那必定不是和光,更不是我。而是你。”
“可惜三个却都不是。”姜同尘道。
“还好你提前给我暗示,我才不致手足无措。”秋分叹,“如果亚父当初不娶赵夫人就好了。”
“传闻先皇好人妻不是么?”姜同尘唏嘘,“那样的话,大概就算他御驾随州,也不会有季和光了罢。”
秋分失笑。
折竹声阵阵,擦过院墙,惊破这静谧天地。
“那一小片竹林,其实本不是竹林”,秋分指过去,纤指一划,“从那扇拱门,到廊后,一整面墙,全是我母妃种的月季……”
可是一片素银残瓦,焦黑墙皮之下,哪里有花?
姜同尘却道:“我记得。陈妃生前钟爱月季,当年在随州,在相府,她便喜栽此花,以之簪鬓。”
“是吗?”秋分答道,“父皇总说母妃病重,不让我去。我自记事起,便不常见到她了”。
其实是记得的。陈妃丧礼时,她终于被父皇允许前去。
秋夕殿中幽冷多年。一片缟素之中,那些过分鲜明的月季花早被她父皇下令连根拔起。花蔓萎地,在殿外堆作长满尖刺的小山。
还好秋分足够幸运,抢在火舌之前折下几朵,放进她母妃的棺椁。
后来季和光看看她被花刺扎得鲜血淋漓的小手,安慰道:“还好你足够幸运,救下那些花。
秋分突然觉得有点道理。回想起那些宫人点火的架势,不像只烧月季,倒像是要将整座秋夕殿付之一炬。
此后多年间,那些花枝上密布的棘刺,早已疯长在秋分的心底。
她若有所思,转而与姜同尘四目相对。“所以那间陈府,究竟是送给我,还是送给我母妃呢?”
问完又觉得自己好矫情。
“自然是你。陈妃与丞相于我,是亲人和阿姐,”姜同尘捧住她双颊,情意切切在她额头一吻,“你是我的此后余年。”
“更何况,相府中那条回廊”,姜同尘低笑,“那儿才是陈妃想要的。”
“嗯”,秋分在狐裘下环住他脖颈,与他以额相抵。
“随州从没有这样的大雪。”姜同尘拥着他道。
“随州也从没有这样的秋分”,她眉眼弯弯地浅笑,对上姜同尘深邃的黑眸。
姜同尘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很是好看。
他笑或不笑,怎样的神态,都很好看。
“明年,一定会离开”,秋分道,“只是眼下。要解决几个人。”
“谈氏?”姜同尘心下了然。
“是,一个军器监丞家的破落户儿都能佩那样贵重的宝石绿腰带,可见烂透了”,秋分道,“丞相求稳,可我等不及,季和光更等不及了。”
想到为和居内那个胡公子,便又想到那日冷着脸维护他的姜同尘。
秋分心情便好了许多,在姜同尘颊边一吻,“说起来,你还欠我一顿酒呢。”
姜同尘揉揉她脸,“嗯,我记着呢,为和居。”
“秋分,你明明可以不用假手丞相”,姜同尘道,“你明明那样聪明通透。”
还很倔强。
“是啊,那个谈溯身手差成那样,我小小女子,一根画笔飞出去都能解决他”,秋分乐道,“唉,委屈我那湘妃竹。可惜大齐律法,杀人偿命,还则罢了。”
姜同尘笑。
“可是”,秋分眨眨眼睛,正经道,“若我真如你所说,亚父他,便再无摄政之理了啊。”
只可惜最该知晓秋分去意的那个人,却在进行着一场与之背道而驰的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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