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髓知味,虽然还是要劳心费力在出宫与应付正事之间寻找平衡,但日日都能见到姜同尘,于是金鲤宫中的深秋竟也莫名愉快起来。

分曹、投壶、游湖,打马看斜阳、草丛间的亲吻爱抚,林深无人处的亲昵依偎……若非丞相越发频繁的问责,这日子几乎过得要飘然欲仙了。

只是秋分记得林场那日之后,姜同尘要当值,于是二人清早回宫。途径相府,季和光见到她时,竟露出了莫名惊诧的神色。

“回来了?这么早就回来了?”季和光的目光在她和姜同尘之间来回琢磨。

秋分正在心花怒放地回味,此刻姜同尘仍在侧,其他事一概装不进脑袋。

她不该回来?回来得太早了?

秋分忍住了扑上去解释一下的冲动。

这人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不过她眼下还有更要紧之事。

自打那日姜同尘戳破了她心中最深的渴望,“离开”的想法便在他心中牢牢生根,日渐茁壮。

只是近来边境屡屡传书,淮部蠢蠢欲动。西南冬日萧条本就易生动乱,若她在这节骨眼溜之大吉,恐怕往后大半辈子都要无地自容。

转眼已是年末。

这一日铅云厚积在天边,眼看就要下雪。不过秋分心中想法已日渐成熟,便无心分神在意殿外那些雪雨困扰。

半年,不,最多四个月,她就可以挣脱这金丝牢笼。

与当时随州二十四景的承诺一般,四个月。

她想到自己曾兴奋地搂着姜同尘脖子撒娇:“有姜爱卿陪同,去哪儿我都开心!”更喜爱看姜同尘在他的痴缠或强势下下,每每温柔回应,缴械投降。

与姜同尘一起,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开心。

虽然不能同姜同尘一起看雪了,不过那时月季花应该已经开了吧,满院生香。

秋分心里滋润,用银箸敲敲桌沿,唤来内侍:“今天这道松鼠鳜鱼,似乎比往日的味道更好。该赏。”

沉吟片刻又道,“吩咐膳房做一份一样的,给姜同尘送去。”

那内侍领命退下,秋分却又生出点疑惑,向旁边人问道,“现在怎么不以月季缀盘了?”

那伺候的内侍恭敬道:“陛下,这奴确然不知。”

左右也是闲着,秋分便道,“那把今日这位传进来。”

午膳用罢,那御厨很快到了,扑通一跪,面露惶恐。

秋分更加惊疑,放下手中把玩的熏炉走到他面前,“朕要问你话,更赏你,怎地你却如此紧张?”

那御厨匍匐在地:“陛下……以鲜花缀盘的那位御厨,已不在宫中了。”

“什么?”秋分道,“为何?”

那御厨竟抹了把汗,战战兢兢支吾不言。

旁边小内侍见状一脚踢在他背上,御厨抖道:“奴才……不能讲……会被拔舌头啊陛下!”

“对方能要你的命,我却不能么?”秋分急道,“你只同我讲,若有所隐瞒,我一样不留你!”

寒冬季节,秋分也不喜殿内多生炭火。此刻北风萧索,那御厨额角却渗出细密冷汗,“陛下……是丞相不许啊!”

秋分心中陡然一沉,“说清楚”。

“丞相不许宫中有月季”,那御厨声音渐渐低下去,“据说是从秋夕殿……”。

“知道了,”秋分有点无力,“下去吧,也不用怕,朕会安排好。”

季丞相爱月季,多年来却从不许宫中出现这种花。

真的只是因为她父皇与母妃曾经的嫌隙么?

姜同尘一次又一次的暗示?

母妃,月季、季丞相、季和光……秋分脑中仿佛有什么迟来的东西,轰然炸开了。

她抖了抖,努力稳住心神,“去传季和光。”

窗外飘下雪粒,秋分盯着那方窗框,直到那雪粒亲昵交错,逐渐飞舞成鹅绒。

季和光踏进殿内,收起了平素的云淡风轻,解下厚重狐裘,步履中却有她从未见过的重量。

她屏退内外,望着季和光,却突然觉得陌生,又不知从何处问起。

季和光不客气地端起桌上茶碗,一饮而尽,而后将茶杯潇洒往桌上一扣。

若不是这个季和光式扣茶杯的熟悉动作,她几乎要以为面前是个有着季和光相同面孔的陌生人。

“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季和光定神,“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秋分点头。

“那我来给你捋一捋吧”,季和光在他旁边的罗汉塌上坐下。

“宫中不许见月季,是么”,季和光道。

“是”,秋分答,“你一定知道缘由。”

“因为陈妃种月季,是为思念丞相”,季和光望着他,“你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

秋分睁大了眼睛。

“姜同尘是否同你说,白岑是我父亲的外甥女?”季和光道,“你明明惦念了姜同尘那么多年,却还不解释,任由丞相将她送进金鲤宫?”

“我对姜同尘一往情深,更何况白岑并未受任何委屈,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秋分不解,“丞相是好意,我也并未封她做个贵淑德贤什么的……她不是你表妹么?”。

“不委屈?”季和光冷笑,“被皇帝厌弃的女子,只怕这辈子名声都毁了。况且白岑,不是我表妹。”

“啊?”秋分惊愕。

“二十年前先帝御驾随州,次年我出生”,季和光眯了眯眼睛。

——若非义父当年有舍命救你之大功,先皇断不会留他。

——你要小心季和光。

这两句话此刻却变成两把冰凌,扎进秋分心口,带着刺骨的寒意。

“丞相与陈妃青梅竹马,而先帝喜欢的是我母亲,可惜最后能带走的却只有未嫁的陈净”,季和光森然冷笑,“陛下,陈妃为何郁郁而终,您懂了么?”

“是……亚父对不起我母妃么,还是亚父……亚父怎么会对不起赵夫人”,秋分竭力整理着思绪,“我又是谁的孩子呢?”

“您太天真了。谁也没有错,陛下”,季和光很慢却很重道,“您的父皇,是陈妃娘娘此生唯一的夫君。”

“你呢?”秋分终于问他,双唇颤抖着。

季和光平静地回望着他,望着他勉力隐藏的狼狈与慌乱,“我与陛下确是兄妹,但我的生父并非季丞相。”

一切都明了了。

难怪季懋要季和光永不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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