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头成了精的老狐狸。瀚源分号的常富贵。显然也不是个生瓜。将身体轻轻侧开半尺。就让孙掌柜的长揖行在了空处。然后又以同样的长揖及地而还。同时高声说道:“折杀了。折杀了。您老这么大的岁数。这么大的威望。晚辈怎么敢受您的礼刚才实在是看着您老太忙。不想给您老添麻烦。所以就跟着大伙一起排了队。反正贵号生意做得这么大。即便晚辈排在最后。贵号也不至于坐地起价。您老说是不是。”
这话。可是绵里藏着针。令孙掌柜刚刚放松一点儿的心神。立刻就又如弓弦半绷得紧紧。就在两分钟之前。他的确打的是等这波人流一断。就立刻涂改水牌。坐地起价的主意。而两万斤的订单摆在了柜台上。他即便现在就改。又能挽回多少损失零散客人再來上几波。难道还能买走比两万更多了去。
“各位乡亲。刚才常某着急了些。沒考虑到各位还在等米下锅。常某这厢赔礼了。”一针戳破了孙掌柜的歪心思。常富贵继续冲着周围的客人拱手。“这样。常某排在大伙最后。等大伙都买完了。常某再买。反正孙掌柜这里囤货充足。不至于因为卖给了诸位。就短了常某的。”
话音落下。先前还怒气冲冲的街坊邻居们。立刻都涨红了脸。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人家常掌柜有钱。孙掌柜手里有货。本來就不关大伙的事情。大伙先前是担心铺子里的米粮被买空了。短缺了自家那份。所以才口不择言。而常掌柜非但不跟大伙争竞。还主动把前排位置让出來。大伙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纠缠不清。
当即。便有人带头说道:“沒事。沒事儿。我们也是见识短。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手笔。所以才被吓了一跳。您先。还是您先。我们几个等等就是。”
“是啊。常掌柜。凡事都有个先來后到。您买吧。我们继续等等。真的让您把这里包了圆。我们就去下一家。反正也就是两条街的路程”
“不客气。不客气。常掌柜。您先请。”
“”
众人在这里你谦我让。可把孙掌柜心里给急开了锅。立刻关门停业。肯定就砸了自家招牌。而按照现在水牌上的价格出货两万余斤。则跟自己头上的东家沒法交代。翻來覆去琢磨了好半晌。咬了咬牙。笑着说道:“有货。有货。开粮店的不怕大肚子汉。各位乡邻只要不是买了去转手。我今天就敞开了卖。但是”
猛地把笑容一收。他迅速把目光转向常富贵。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小老儿就是有点儿不明白。常掌柜你不是从南边來的么。怎么还会担心沒粮食吃。按理儿。打起仗來。您带着伙计拔腿就走便是。何必非要蹲在这里跟大伙一道等死呢。”
“唉。您老有所不知。”明明听出对方话里藏着一把刀。常富贵却非常坦诚地叹气。“我和伙计们是奉东家之命前來开分号的。个个身不由己啊。甭说打仗。即便天上下了刀子。我们也必须钉在这里。否则。白拿了东家的工钱跑路。即便过后东家不让我们退赔。至少常某这辈子。也沒人敢再用了”
“唉。”有人低低的以叹息声回应。
这年头。生意场上。特别讲究一个“信”字。掌柜跟了一个东家。往往就是一辈子。哪怕中途分道扬镳。通常也是好聚好散。彼此不能毁了对方的声誉。而一旦掌柜的辜负了东家的信任。则损失的不止是金钱。传扬出去。任何行业都轻易不敢再雇佣此人。下半辈子彻底与生意场无缘。
“而还有一点。我们这些外乡人还不如大伙。”先用三言两语让孙掌柜的挑拨离间落了空。常富贵拱了拱手。继续补充。“真的到了打起來的那一天。大伙还能带着老婆孩子到乡下投奔亲戚。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地里头能挖到野菜。山上能打到兔子。就不至于把人活活饿死。我我们这些外乡人呢。能往哪里躲。到乡下。乡下的父老们自己还吃不饱饭呢。凭啥收留我们外來户。所以啊。听到要打仗。我比你们都着急。十几个从南边带來的伙计。还有二十好几个刚刚招來的当地人。哪个不是正能吃的时候。我这个当掌柜的。能自己吃干饭。给他们喝稀粥么。”
“这倒也是。”众人闻听。继续频频点头。心中却暗中决定。一旦到了城里米价无法忍受的那一天。就赶紧带着老婆孩子去乡下投靠亲友。虽然亲友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但念在血浓于水的份上。一起吃野草。抓田鸡。也不至于让全家老少活活饿死。
“还有。”常富贵迅速向四下看了看。满脸神秘的补充。“我们不能跑。是因为不能辜负东家。可你们大伙却沒这问題。我们东家远在扬州。我这边挨不挨饿。他根本感觉不到。而你们大伙的东家。可都在城里。真的到了缺粮那一天。他肯定也早就把铺子关了跑反去了。而你们大伙。届时只要带上十來天的干粮。一直往南”
又朝外边看了看。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朱屠户就这点儿好。自己有口饭吃。就不会看着百姓挨饿。张明鉴火烧扬州时。他把军粮拿出來接济百姓。脱脱水淹睢徐时。他又一次拿出了军粮。所以。大伙只要跑到淮安军的地盘上。无论是哪。我保证。淮安军上下。沒人敢眼睁睁地看着大伙饿死。”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