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晚的时刻,土坯的屋子染上一片的昏黄,刘荣端着从灶房拿来的饭菜进屋。
一个大男人从来没有在灶上做过活,因此灶上的手艺自然称不上好。
何锦娘吃上了两回以后,这手上筷子就不愿意再动上分毫。
刘荣是疼妻子的人,哪里能见到妻子饿着肚子。
于是,他只能麻烦上大房的人。
让大嫂李招娣在做饭时,顺带连他们三房的也一起做了。
当然,麻烦别人不能没点表示,每天做上两回饭,三房就得给大房一文钱。
可别小看这一文钱,两文钱就能在镇上买上一个喷香的包子,所以这一文钱真不算少。
尤其,这时候的人家里大多都是自己自足,要不是缴税以及柴米油盐等是必须的,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花上多少铜钱。
好在三房不只有分家银子,何锦娘本身的绣活,每月也是能有进帐的。
不然庄稼人家,谁敢这么花钱?
这简直比名声远播的四房夫妇还要败家!
不过,大房拿了好处,保密都来不及,就怕其它二房也盯上这样的好事。
因此,哪怕刘荣不用特别交代,大房人的嘴依旧比谁都还要严实。
这败家的名声也就没有传了出去。
比起刘荣自己亲自上手做出来的饭菜,确实还是大嫂李招娣能入的了口。
何锦娘动上竹筷的次数,就不是刘荣做饭时能相比的。
媳妇吃的下饭,刘荣高兴是高兴,可每天做饭都得给钱,刘荣的心里不是没有愁绪的。
何锦娘的绣活能赚钱,但这银子是媳妇的,刘荣向来不会拿媳妇赚的钱。
就像这次,刘家两老分家给的银子,何锦娘不会上手的道理一样。
两夫妻的相处颇有泾渭分明的感觉。
偏偏刘荣这大傻子,似乎没发现什么不对,依然捧着一片真心地对待自己的媳妇。
盘中的猪肉,是刘荣特地去镇上买来的,就是因为最近何锦娘的胃口变小。
大房看着份量不多的猪肉,不是没有一些心动,只是刘荣这人固执起来是说不通的,他和大哥刘富的性子极像,耳根子软归耳根子软,但这种人一旦心里认定什么的话,几乎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猪肉是买来给何锦娘补身体的,其它人是不能动的。
坚定着这念头,刘荣是半点也不为所动。
哪怕大嫂李招娣暗示了半天,依然无法从刘荣的嘴上讨到好处,这让时常端着温柔好人面孔的李招娣,差一点就要面临破功。
不晓得自己把人差点呕出血,刘荣把一块肥滋滋猪肉夹进何锦娘的碗里,他咧着嘴角自以为贴心道:“看妳最近都没吃些什么,所以我特别去买这猪肉来让妳补补身。”
当初,小火把为了丁点油腥,就想吵着炸知了猴,这几乎占了大半的肥肉,对于乡下农家确实是极为难得的好东西。
何锦娘的视线定在碗中的肥肉,如同羽扇的眼睫似乎略微垂落下来,一股嫌弃从眼中快速掠过,一点都没让任何人察觉出来。
接着,再抬起头来时,她已经若无其地把纤手一转,猪肉就这样地重回到刘荣的碗中:“听说你四弟已经在村里买地了?”
何锦娘一问话,迅速打断刘荣刚想把肉夹回去的念头,刘荣如同预料一般,下意识地就回道:“是啊,已经买了,就不晓得他是想等农忙前起房子,还是等农忙后起房子。”
再过一段时间,就到了夏收的季节,这段时间刚好卡在中间。
刘荣犹豫了一下:“四弟倘若想要先起房子的话,我们这一些兄弟肯定都得帮忙,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帮忙的话肯定会让村里的人说话,而且爹娘那一关也过不了。”
刘荣知道媳妇不喜欢他总被几个兄弟占便宜,所以他说这话会这么迟疑不是没有原因。
不然,为什么这时候的人总爱生一堆儿子?
主要还是做什么事情,都希望能够有个帮衬存在,别说乡下农村了,那一些大家族也是挺讲究兄弟手足,只有不在乎家族传承的人,才会鼓吹兄弟反目。
刘荣自然没有这样的大智慧,但刘老三打小就教导“兄弟齐心齐力断金”的道理,这偏偏又和媳妇的意思起了冲突。
不过,人都是自私的,哪怕是不经意的,刘荣也确实还是在意自己的小家多一点。
不管心里怎么想,刘荣与其它兄弟渐渐生疏起来,都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起房子这种大事,无论是不是兄弟,只要关系亲缘好一点的人,通常都是不能拒绝的。
就好比一般人家的红事白事,除非是真的关系不好,不然你不表示点意思意思,都有可能有得罪别人的嫌疑。
何锦娘的城府不低,就算心里确实挺厌烦刘荣的这些兄弟,不过考虑到之后的打算,加上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不少年头,多少了解这里的风俗民情,知道刘荣的犹豫不是没有道理。
于是她点了点头,借机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毕竟,之后我们这一房也得出去建房子,到时候肯定也得找你的兄弟帮忙。”
何锦娘从来没表达过这种事情,出乎意料的刘荣,他好似被吓了一跳:“锦娘,妳也想学四房?”
刘荣一副好似从来没考虑过搬出去的事情,何锦娘反倒有些讶异。
她一双生得极的柳眉似蹙非蹙,本来就楚楚动人的容颜,无端就让人心疼不已。
何锦娘别看在外头都是端着的清冷模样,但她这张脸确实生得极好,姣美的容貌几乎胜过村里的大多数婆娘。
一旦拧起了柳眉,何锦娘可比李招娣的矫柔造作,能更惹男人心疼。
以村里来讲,李招娣是长得是不错,但顶多是小家碧玉,真无法与何锦娘的容貌相比。
除了有一张好容貌,何锦娘能把刘荣拿捏在手,甚至连自己亲娘的话都不愿意再听,自然还是有其它的本事。
像此刻,何锦娘就懂得该如何说话,才能让自己男人只听自己的。
只见她暂时放下手中的筷子,不急不徐道:“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本来分家了就不该再住这里,村里谁不是分家就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只是其它人家没有我们宽裕,不然你看谁家谁不是一攒够了银子,就自己出去单住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柔声细语的口气,自然能让刘荣听进耳里,刘荣细想了一番,发现媳妇说的话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刘荣这大男人的一张脸还是纠结成一团。
没办法,没娶媳妇前,刘荣真的是标准的妈宝。
几乎是刘三婆子吩咐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一副唯娘是从的模样。
结婚以后,刘荣的确是什么都渐渐听从何锦娘的,但先前刘家并没分家啊!所以,刘荣也只是小事听媳妇的,大事还是乖乖听从刘三婆子的。
一想起往后的日子,当家做主以后,那真的得啥事靠自己,刘荣不得不说有些慌了。
这也是他压根儿没想过搬出老宅的原因。
因为不晓得自己男人如此没用,何锦娘还能心平气和地掰碎道理。
孰不知,刘荣听话是听进去了,只是这人没胆,他同样在心里搜肠刮肚地想说服自己的媳妇:“锦娘,反正我们都还没有孩子,这么早搬出去那真是连个帮衬也没有……”
话才到一半,光听到没孩子三字,何锦娘的脸色就一变,语气微僵地打断他:“说来说去,你就是嫌弃我没给你生孩子,是不是?”
刘荣:“……”
借刘荣无数个胆子,他都不敢有这个想法。
刘荣知道自己的条件,不只嘴拙,而且也没有四弟和五弟好看,能够娶得到何锦娘这种长相不俗,又能挣钱的媳妇,就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会嫌弃?
何锦娘周身的气质虽然冷若冰霜,只是她做不来泼妇的行径,哪怕生气也只是绷着脸:“我想要搬出去。”
声音极为生硬,并且这话没有任何的迂回。
何锦娘干脆把话挑明,就怕刘荣顾左右而言三。
刘荣面上仍然有些迟疑:“……锦娘妳真的想要搬出去?”
“没错。”何锦娘往常轻轻淡淡的声音此刻极为有力,由于知道刘荣这个丈夫不能一味来硬的。下一刻,何锦娘的声音还是软化一些:“你也都说了,我们两个成婚这么多年都还没有孩子,你那一些嫂子和弟妹,哪一个不是背后偷偷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就是娘……最初的几年不也有很大的不满?倘若不是我还能靠绣活为这个家争点银子,你觉得我还能有地位吗?瞧一瞧大嫂,因为没生出个儿子,而且也没有一个能挣钱的活计,所以她分家前的日子,是不是比其它妯娌还不如?”
事实上,何锦娘这话是昧着良心的。
刘三婆子是凶悍,嘴上纵然会骂骂咧咧,但她的行事相较其它的婆婆,真的算是相当公平。
哪怕心里确实比较高看老二及老四家的,但在分配家里的活计,还是不偏不倚比较多。
之所以,李招娣会一副可怜媳妇的模样,纯粹属于这人的脑子有坑。
谁叫李招娣自觉没生儿子,而且还一连生了好几个赔钱货,通常还不用别人说什么,李招娣就把所有工作都大包大揽起来,这能怪谁?
何锦娘打从心底瞧不上李招娣。
应该说,整个刘家,或许真的只有刘华能入的了她的眼。
刘华这个小叔,确实不太像粗俗的农家子。
不只是好记性,这个小叔的为人品性,以及行为处事,几乎是连何锦娘都无可挑剔。
整个人温和雅致,俊秀出采,说他像极了一个大家公子,恐怕旁人都没有二话可说。
倘若不是岁数相差太大,何锦娘最初的选择,估计都不会选择刘荣。
有这一个出息的儿子,刘老三和刘三婆子本来也应该是好命的,可惜刘家的运道太浅,否则刘华不会因为一场意外就废掉。
果然,下等人终究就是下等人,刘家并没有一飞冲天的好运。
先前看在刘华可能会出息的份上,何锦娘还愿意委屈自己一下。
现在,没了这个顾虑,她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待在这老宅,继续和这一些粗俗的妯娌待在一起。
为了早些离开,何锦娘不介意示弱一点:“尤其,现在连许久都不曾有孕的大嫂都重新又怀了身孕,不管这胎能不能生出个儿子,但至少证明大嫂还有能生的本事。所有的妯娌中,就只有我一个都不曾有过动静,你让我继续在这个家住着,岂不是在戳我的心?”
何锦娘果然最了解自己枕边人的德性,三言两语就能让刘荣弃械投降地达到目的。
事实上,刘醒的一番动作,也不只三房有了动静,其它几房的心思同样跟着心思浮动。
二房的朱梅春吧唧吧唧地啃着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抚情绪上的纠结,有些心烦意乱地问道:“我说柱子他爹,我们要不要也学一学四房?”
刘贵才咽下去瓜子肉,颇感意外地瞥了他婆娘一眼:“妳终于舍得花银子了?”
搬不搬出去,刘贵真没多大的意见,不过若要说句老实话,他倒挺乐意搬出去过活。
刘贵可不像老大、老三这般的怂。
长到这么大,总算能够当家做主,刘贵乐意都来不及,哪里还会畏惧惶恐?
之所以,二房还一直没打算挪窝的原因,主要还是刘贵说不动自己的婆娘。
朱梅春这向来抠索的人,格外地喜欢银子。
当然啰,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
不过,刘贵这人是省,但还是认为该花的还是得花,哪里像是朱梅春一文钱恨不得掰成几瓣来花。
一生中,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笔的银子,朱梅春都还没摸上瘾,刘贵分家当天就忽然来这么一句:“柱子他娘,妳说我们啥时候出去起房子?”
才一句话,刘贵就被自个儿婆娘喷了个半死。
刘贵这人向来有眼色,明白此刻与自己婆娘沟通不能,他也就断了谈下去的念头。
省得话都还没说两句,就惹来一堆的骂来挨,这不是找罪受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
难得这婆娘总算想通,别看都当家做主了,但只要还住在老宅,那就还是在两个老人的眼皮子底下过活,一举一动怎么可能不受约束?
刘贵和刘醒极像,或许是两人都是心思灵活的人,因此并不太爱受人管束。
刘贵扬了扬眉,朱梅春却一脸挣扎:“是还舍不得。”
一瞧这模样,刘贵还能看不出自己婆娘有些意动了?刘贵心里乐了,明面上却不为所动道:“舍不得,那就继续住着呗。”
朱梅春一噎,直接怒瞪他一眼:“你就不能给点好主意吗?”
刘贵翻白了眼:“免了,要嘛花钱搬出去,要嘛就别花钱继续住着,难不成妳还想别人花银子帮妳起房子?”想啥美事!
刘贵再一次觉得自己这婆娘真的是又蠢又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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