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顶了方娘子的差事,每日在甘露阁伺候老夫人陆氏,晨起更衣用膳,夜来服药梳洗,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多,还有衾凤枕鸳锦屏几个,她得活计其实很少。
常常有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刻,她便沿着湖边栈道走走逛逛,赏赏秋日落红,看看草木鱼虫,悠闲自在得很。
只是有个受了惊吓,变得文静许多的小团子,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小手攥紧她衣角不放。
“我画得真好,姐姐你看!”意安盯着自己笔下的小老虎。
“意安画得真好,”桃枝附和,瞧着纸张上的墨迹渐干,松了他执笔的手,拿过剪子把小老虎剪下,“把先前做好的竹架子拿过来吧,明日下了学,我们就去放这威风的小老虎风筝。”
意安抱了竹架子回来,桃枝把小老虎用糨糊黏上,老虎长长的尾巴垂下,竹架上栓上鱼线,线的另一头缠绕在手握轮中。
风筝粘好了,意安像得了个大宝贝,左右端详,怎么也看不够,当下便睁了大眼睛,软软糯糯道:“姐姐,咱们出放风筝吧。”
裘珠的闹剧过去了三日,小意安的脖子上还留着一道吓人的红肿,每日名贵珍稀的药材灌下去,原本粉扑扑的脸颊却仍然苍白,他更文静也更乖巧,大眼珠子呆呆看人,是桃枝主动问了他要不要亲手做个风筝,他的精神气才回来了些。
如此,桃枝不太忍心拒绝他,摸了摸他软软的鬓发,“意安,过两天好不好?这会儿跑起来,脖子会痛痛哦。等今夜意安睡着,我便跟仙女姐姐说,把意安的痛痛都吹走,过两日意安便能好起来了,我们再去放风筝。”
他乖乖点头,同时极慢地眨眼,爬上只比他矮一些的椅子,挺直了背,展臂铺平纸张,蘸墨写字。
小团子好像突然间长大了,桃枝看着心疼,“意安,你还想着裘珠姐姐吗?”
“意安认真上学,裘珠姐姐就不会生气了……意安乖乖写字……”小嘴瘪着,眼泪“啪嗒啪嗒”滴在纸上。
小时候在咸福宫住着,母妃常常酗酒,一喝醉便打骂宫人、摔碎珍宝,胡天胡地大闹一场,有次把火点起来,几乎烧了半边宫殿。她没少挨打,一次半夜险些被掐死,一次则被扔进井里,大总管冯裕会把她抱走,藏在他房中,待母妃醒了酒再把她抱出来。
她小时候,也以为是她的错,若她做好一些,乖乖学礼仪,背下所有诗书,比其余几位公主表现得更像公主,给母妃长面子,她便不会生气了。后来才发现大人之间的龌龊事太多了,他们痛苦,无奈,无能之人,便拿比他们更弱小、更无力反抗的孩子撒气。
是以如今她十分心疼意安。
从身后把小团子抱进怀里,一遍遍重复,“你没错啊,是裘珠姐姐不对,她不应该发泄在你身上……你没错,你没错……”
八月初九这日,桃枝终于经不住小团子的多次请求,带他到湖边空地上放风筝。
放的是那只前几日他们一同亲手做的小老虎风筝,眯着大眼睛望向高高的风筝,灿烂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他的小脸上。垂髫和袍角迎风扬起,风势渐大,他追赶着风筝脚步不停,逐渐离开湖边。
桃枝今日全程陪玩,跟在他身后跑着,时不时拉住脚步踉跄的小团子,不让跑疯头了的他钻进灌木丛或者一头撞上假山。
“啊!”一阵风刮过,意安被风筝拉着向后倒,他本应该放一段线,手摇筒却忽然卡住无法转动。
桃枝被他压着直直往后倒,只听见“砰”一声,剧痛之后麻痹的感觉从后脑勺传遍全身。
“姐姐,姐姐!”意安焦急的小脸在眼前逐渐模糊,他站起身往最近的倚玉轩中跑,一路哭喊唤人。
双耳嗡嗡地叫,脑子里天旋地转,桃枝彻底失去意识前,伸手摸到被扔在地上的小老虎风筝,拔出手摇柄底下嵌着的一小块竹片,指尖轻捻埋进泥土里。
天地苍茫,一切都消弭无形,只有自己的一呼一吸,所听所感,无比清晰。
帐帘微动,檀香弥漫的寝殿,青年邀功,“娘,桃枝儿长得像你,你来抱一抱,抱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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