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站在岸边,透过水汽弥漫的雾霭,看向江心之中褪色破旧的舟。

即便亲眼目睹船体在旋涡中挣扎、破裂,不断下坠,也无动于衷。

“星望,你在做什么?”

李闵煜反应过来,上前狠狠推了把沈星望。

沈星望趔趄两下,在一米外站定,抬头看着江羡年,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落下,张了张嘴,最后紧抿了下唇,一声不吭离开了。

嘈杂人声将他唤回现实世界,江羡年表情坦然地打开门进宿舍。

等他再出来,楼道里已经静了,只能听见宿舍外面和不同楼层传来的人声。

这时,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从拐角处探出来。

许自尤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羡年,你还好吗?”

江羡年歪头看向本该去了教室的许自尤,轻轻发出一声“嗯?”

他该有什么不好吗?

盯着他的脸看了几分钟,许自尤长舒一口气,拍拍自己胸口,手臂顺势搭到江羡年肩上:“吓死我了。”

“刚才你身上那种全世界都和‘我’没有瓜葛、随时可以斩断一切离开这个世界的寂寥感,看得人太绝望了。”

江羡年不语,视线微倾,扫过许自尤因为身高限制、放得并不怎么得劲的手。

许自尤“嘿嘿”一笑,连忙把手收回来,嬉皮笑脸地和江羡年并排而行:

“羡年你知道帝企鹅吧,它们可是搞.基大户。连动物之间都会出现同性相吸的现象,身为高等动物的人有着比他们更丰富的感情和表达怎么就不可以了?”

“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有区别吗?没有!”

江羡年安静听了一路,在对方的肩膀第三次撞到自己胳膊时,配合表演地“嗯”了声。

许自尤一拍手:“对嘛。”

“你看啊,你长得很美但是一点也不娘,不仅不娘还很酷,和网上那些咋咋呼呼一口一个‘老娘’的gay实在太不一样了,所以星望才会不相信,他就随口一问,你千万不要放在心里哈……”

在许自尤的念叨中,两人到了多媒体教室。

一进门,块头显眼的李闵煜就冲他俩招手。

一排五个座位,许自尤拽着江羡年胳膊,把他按到中间位置上。

坐在什么地方对江羡年来说没有差别,看了眼手机,他拿出笔记温习上节的课堂记录。

指导老师韩奕夹着公文包进教室,莫名觉得教室中似乎发生了什么改变,等他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枸杞茶,才意识到这种变化来自于讲台下第一排:

那个总是一个人的单薄身影不见了。

韩奕皱起眉,“倏”地,视线捕捉到第三排正中间的少年和他身侧左右护法一样的同伴,紧蹙的眉峰舒展开来,露出几分欣慰的笑。

交到朋友了?

看来之前扣分的效果还算不错。

-

上午的课很快结束,江羡年收起课本。

座位是紧连着的,前后供人走动的空间很小,最右侧脸色比纸还白的男生见状起身让路,同时冲他笑笑:

“羡年,你帮我点名还没好好跟你道谢,中午咱宿舍一块去恰个火锅。”

江羡年记得他是另一位舍友常清,淡声道:“不必麻烦。”

许自尤把神色别扭的沈星望拉过来,又牢牢抱住他胳膊:“一块吃个饭怎么就麻烦了?还有上次你送星望去医院,怎么着他俩也得请你吃两顿大餐,这顿火锅他俩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许自尤抱得太紧,江羡年抽不出手,见他一副不答应就不松手的架势,只好抿唇应下。

要去的火锅店在商业街南头,出了校门,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正是用餐高峰,店里包间都被占满,众人按照服务生给的号码牌在一楼大厅里的3号桌坐下。

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江羡年找去卫生间洗手。

盥洗台和便池在相对的方向,中间几乎没有遮掩。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响,正在解手的男人下意识往他这看。

不经意和对方目光在半空交汇,就见男人原本随意的一瞥在看清自己脸时,转瞬变成了赤果清晰的反感跟厌恶。

男人挡住隐私部位,快速抖了两下:“草,死基佬别看我。”

不理就好了。

不要给出任何反应。

这是幼时被围在墙角推搡时,他唯一能做的。

久而久之,面对他人排挤、伤害表现出来的“不在意不理会”,由最开始的伪装变成了刻进骨血中的真实反应。

像住进了屏蔽情绪和喜恶的城堡,藏在里面不会被伤到分毫。

江羡年置若罔闻,径直走向盥洗台。

男人恶狠狠地“呸”了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一个宿舍楼就够恶心了,没想到出来吃饭还能见到,阴魂不散的,看见你就倒胃口。”

“我知道你是特意进厕所偷看的,你家里人知道你饥.渴的像条狗一样让男人干后门吗?”

江羡年习惯性不予理会,旁若无人地冲洗完指缝间的洗手液,从旁撕下两张手纸。

猝不及防,一股大力从背后猛地冲撞过来,江羡年用手撑住台面,止住了额头撞向墙壁的趋势。

“别给我丢脸,别被人欺负。”

恍惚间,季柏岑冷着脸说话的模样浮现在脑海。

跟雇主的条约迫使他不得不从长久的惯性反应中驶向另一条轨道,江羡年皱眉呼了口气,直起身看向身后骂得越来越难听的人。

对方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怒目而视:“你看什么看?”

江羡年手往后撑在盥洗台上,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他那里,幽幽吐出三个字:

“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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