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怔间,他就看到哥哥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干饼,就一块一块掰着往他碗里放。
等到结结实实飘了一碗面细粮饼块儿,胡有贵就满意的呼出一口气,把汤碗一推道:“吃,这个实在。”
胡有禄吸吸气,低头取了筷子,手有点抖的将脸埋进大碗,便只余呼噜之声了。
隔壁食儿摊子开笼屉,白雾缭绕,胖腾腾的羊肉包子露了出来。
胡有贵看弟弟吃的香,便走过去拍了几文,取了两个包子回来。
他方坐下,又看见隔壁的隔壁案板上放着洒了芝麻面儿的千层,便又过去拍钱,取了一刀饼回来放在弟弟面前……
等到胡有禄吃的偶尔抬头,面前已有一堆吃食,他吓一跳抬眼看哥,他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粗瓷碗,边吃酒,边看他笑,看他惊愕,就如小时候一般说:“看我做什么?吃吧,且有呢,别吃太快,我给你买了好肉吃,腰条!”
胡有禄小时候跟哥去城,每次走到肉铺,就趴在人家木头板子上,看着肉啃木头。
每次都能把人家木头啃出内里白,才被哥哥强背着走了,每次他哥都哄他,下次买,下次买……到底是买了,真没骗他。
胡有禄点点头,此刻已经不饿,却馋那酒,也不知道咋想的,他便学着小时候的口吻说:“哥,你嘴里吃的是啥?”
胡有贵噗哧一乐,看他长大了,就取了一个碗,往里面丢了五个钱冲着对街挂草葫芦的碗头店铺喊了一声:“店家!再打个好碗头来。”
没多久,那店里掌着酒缸的大伯出来,接了空碗打了一碗酒送了过来。
胡有贵把酒碗推到弟弟面前笑着说:“你大了,喝吧,只这酒一般,就闲汉吃的淡酒,也不稠,赶明儿咱再闲了,我带你去三家沟,那边有的是好酒。”
胡有禄笑笑,端起酒碗,仰头喝了半碗,呲牙说了一声:“酸。”
“啊。”胡有贵点头:“五文钱……”
正说着,老摊主的孙儿提篮送回来挂着白油的一大条熟肉,老摊主接了肉就在案板上切,他孙孙看的流口水,老头儿扭脸去看胡有贵,胡有贵被迫低头看酒碗,人家就片了一块利落塞进孙孙嘴里,将他小肩膀一翻,又给了他一脚说:“快滚,没眼色的东西!天冷的这样,却在这碍事儿。”
胡有贵咳嗽了一声,仰脖刚预备饮尽劣酒,无意看到坊间几个人,就呛到剧烈咳嗽。
胡有禄想起来给哥哥拍背,却看到他哥哥招手把站在火墙边的亲兵喊了来,又指指街那头。
那亲兵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摸腰刀,然而今日休沐,都是便装。
“怎么办大人?”
胡有贵无奈叹息,最后只得低声道:“赶紧回亲卫巷,喊你们几个大人速来。”
那亲兵道:“远了吧,今日金吾卫的柳大人班儿。”
胡有贵咬咬后槽牙:“他的班儿?这怎么出来的?他都不知道老爷子跟少爷们跑出来了?我就不信他!你也给我长点记性,长刀卫是长刀卫,金吾卫是金吾卫。”
那亲兵面色一白,抱拳迅速离开。
胡有禄脸上不好看,胡有贵却对他一笑:“吃你的,没事儿。”
武帝杨藻今儿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反正竟带着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父子四人兴致勃勃的在西市晃悠起来了。
瞎眼的老者带着孙女走到胡有禄面前:“老爷听曲儿么?”
胡有禄看看他哥,吸吸气,就把桌上的羊肉包子送给这爷孙后摆摆手,那卖唱的祖孙千恩万谢的离开。
胡有贵看着街面,嘴角勾勾笑。
他一直四处观察的等着,等到大麻烦溜达过这口羊肉锅,胡有贵就站起来,抓起桌上的千层饼到案板前一呼啦,把肉卷进饼里,将饼塞到愕然弟弟的怀里,拉着他就跟了过去。
今日有雪,又是休沐,皇爷本不想出来的,可是听到钦天监说雪势会很大,他便忽然有了出去转悠一下的想法。
人家是皇帝,想出来不被人看到自有人家的办法,可惜他家耳目多,也不知道怎的,就……躲了一路,值更的亲卫躲了,路上到捡了三个儿子,怎么办?只能被迫带着一起到西市热闹。
这父子几个都是那种没见过世面,做皇牢底的人,如此一进西市就有些兴奋,真真啥也没见过,看啥都稀罕,见天琼浆玉液山珍海味的吃着,入了西市没几步,却停在卷杂菜的春饼摊子前不想走了。
真不怪他们,从前邵商没这份热闹,进了燕京就没出来过。
春饼摊子前头,皇爷摸摸腰下的包儿想掏钱,他心情很好,就想如民间朴素老父亲般,给儿子们买饼吃,却猛听到身边有人干咳嗽。
这父子一起抬头,便看到扯着弟弟的胡有贵。
皇爷内心羞愧,架子却得端起说:“怎么是你呀?”
胡有贵松开弟弟,抱拳施礼笑着说:“给您老问安,诸位小爷问安,小的在那边吃肉汤,也不知道走了什么时运,抬眼便看到天仙下凡了。”
六皇子正在东张西望,猛听到仙字立刻惊醒般的东张西望:“仙人?哪儿呢,哪儿了?”
找了一圈仙人没看到,又不死心的问那春饼婆婆道:“老人家,仙人在哪儿?”
他肥胖,就显的痴愚。
老太太看他穿一身金贵衣裳,却是个不机灵的,就同情满满的看着皇爷道:“老客,您也不易,今儿天不好,您可好好带着他,可别跑丢了,这西市什么人都有呢。”
二皇子杨贞脸上当下就红了,拉起弟弟走到一边骂他:“仙!仙!仙个屁,你别乱动啊!”
六皇子眼睛晶亮的:“神仙屁?”
说完闭眼闻味儿。
皇爷无奈的拍拍脑门,拍完看着胡有贵说:“你想让我回去?”
胡有贵好脾气的笑笑:“谁敢啊,您逛您的,小人转悠小人的,就是赶巧了。”
皇爷哼了一声:“你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胡有贵却说:“那肯定不成,看到了,您便离不得小的了。”
皇爷瞪眼威吓他:“这话有意思,怎么离不得了?”
胡有贵上前一步看看那饼,又看看皇爷腰下的褡裢包儿笑着说:“您老是带银子出来的吧?”
皇爷有些得意的拍拍包儿:“那是自然。”
说完他打开包儿给胡有贵看了一眼笑道:“哼,朕,咳真是什么都预备齐全了,还用你们说,何不食肉糜的事儿,在朕,不可能!哼!”
可胡有贵却说:“您老高瞻远瞩,自是什么都想到了。可这是五两的锭,像是这种成色的锭是上货,而今坊间一两柜上换钱儿是一千三百文,咱就算一贯千文也是六七斤铜,您给几个少爷换开这最小一锭银买这饼儿是三文一卷,四人十二文,那,您五两银换开,剩下的这小四十斤铜板,你老是扛着,还是背着逛这坊市?”
天家父子齐齐吸了一口冷气,再看这长长的西市便有些压力了。
好吧。
皇爷到底端的住,他故作深沉的拍打下大氅,很不客气的对胡有贵道:“你背着。”
胡有贵却说:“小的要保护您,不方便,再者,小的虽是行武的,却也有些气节,最讨厌黄白之物,您不能拿它侮辱小人。”
背着几十斤铜去护卫四个人,他又不傻。
皇爷气闷:“你们几个胆子是越来越大,你看那些,他们谁敢这样?这,这都怪青岭,就把你们惯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赶紧滚!”
胡有贵却嬉皮笑脸的:“瞧您说的,先生眼里只有大孙子,我们算什么?如今他是谁也瞧不上的,这么着,您带着小的在身边伺候吧……”他上前一步,打开腰下的小牛皮包晃晃,露出里面黄生生的铜钱道:“小的有钱儿。”
皇爷吸吸气,背手走了一步又回身,一伸手就把胡有贵腰下的那个包儿揪了下来,转身气哼哼的走了。
胡有贵嘴角抽抽,扭脸却看到他弟抱着个大肉饼子,一边狠叨叨的吃,一边看大戏般的看看前面,再看看自己哥哥。
哎呦,好不容易有个休沐,这一茬一茬就愁死个人了。
胡有贵拉住自己弟弟便迅速跟了上去。
这一群人却没看到,本靠在碗头店下的一排取暖游手闲汉,看他们离开便一个个站起来,束着袖子,慢悠悠,溜溜达达的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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