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自己那床价值百贯的百子千孙被,就哭着看那家伙做梦啃鸭子。

人家睡着就一整只啃完了。

没错儿,老刀女婿们都就有闭着眼做梦吃东西的好习性。

七茜儿看大家神情古怪,就奇怪的问:“你们这是怎么了?可有为难的地方?”

潘氏立刻摇头:“怎么会,我家相公对我无有不依的。”

柴氏也说:“我就为难在那些庄子,到现在还没有理清楚,正跟我娘家学呢。”

张婉如也瞬间露出甜笑道:“说什么呢?我多闲呀,成日子吃得好,喝的好,我家相公知冷知热对我爹娘比亲儿子还亲,多少想往我家送人的都被他打发了,我还能有为难?没有!不为难!我就是想起来,今年京里好似流行大宝相花儿的衣裳,我却一件没做,明儿可穿什么去呀?”

柴氏立刻附和,别扭的点头笑道:“就是,就是,明儿可穿什么好啊?”

总归,被窝里打牙放屁啃鸭子,那也是各自被窝里的事情,往外说是傻子,不说!她们就是全大梁最幸福的掌家奶奶。

都说七茜儿家里家外一把抓,统管满门都没有出过半点错误,谁的面前能说点闲话露点苦,就这个妯娌不成。

潘氏手里把钱紧,她最会过日子,出来进去就是那几套庄重衣裳,不赶时兴她就心轻,反倒是笑眯眯的问七茜儿:“嫂子,却不知道你带哪套谱子去?”

七茜儿哪儿有这个东西,她的手艺从前是跟庄子里针线娘子打的基础,后来守寡,又跟着各家婶子学加自己摸索的。

现在家里两个针线房,她也忙,就很少琢磨这些。

老太太那边有一个针线房,郡王府那边的织房却有十七间,用了三十多个只给他们一家几口做衣裳穿的人。

像是管总工的,掌经纬的,管圆经,扁金,色绒,段数的,花本,绣娘,崔料,捡匠,花匠,织机……反正,自己爹爹随便束一条素色腰带,就是靠这些人折腾半月才有,人家是从不穿外面衣裳的。

反倒是她跟陈大胜最不讲究,还会在燕京的铺子里卖现成料子,让阿奶针线上做着穿,如此阿爹就有些看不上,说他们不会享福。

可,存有绫罗绸缎好几库,吃饱穿暖不是享福么?现在多享福啊?

看几个妯娌问自己要带哪一谱去?针线房都有了,难不成还得有谱

七茜儿跟老太太实在,跟自己人实在,跟她们,那个狗才露怯不就是针线上的玩意儿么,恩……有困难找吉祥。

七茜儿抬脸对大家笑:“那么些呢,我知道哪一谱去?”

不等大家继续问,她就赶紧对门口喊:“吉祥嫂子。”

吉祥家笑眯眯的进来给各位奶奶问安,这才问七茜儿道:“奶奶可有吩咐?”

众目睽睽,也不能眨眼歪嘴,七茜儿就憋着劲儿,努力做出一副我家其实有书山,便是没有你也得给我变出来的样儿问:“街里唐家奶奶拿了那珍绣谱办针会呢,咱拿哪一本啊?”

吉祥家面色如常道:“回奶奶话,咱家老宅里好些呢,不如打发人京里给您取些回来选?”

恩,稳了。

七茜儿干咳嗽一声,不在意的说:“还费那个功夫,就用这边现有的,随意拿过去充充数儿就成了,她们又不看!”

吉祥家微笑道:“奶奶说的是,只是,咱佘家比她唐家可厚多了,她家那几本是老东西了,咱这边的可比她家好多了,这边现成放着簪头花纹样谱搭色录,这些可都是过去宫内的百搭谱儿,您看用哪一册。”

家里还有这些东西么?我怎么不知道啊?

七茜儿想问又憋住了,却不知道,针线上如今做衣裳,是要先跟管事娘子报备,管事娘子就问燕京郡王府的织房,那边再给配好样谱,让她们回来自己配线搭色裁剪的。

大家管事可不是一般管事,有些东西并不用七茜儿事事过问。

而七茜儿,她的见识就只能看到入料多少钱儿,今年柴草,棉花皮毛这些多少钱?总归是出身不高,该抓的地方不懂得去抓。

佘青岭知道她有这个毛病,却不挑拣,只让她如陈大胜一般慢慢发现,慢慢成长。

而今天便是成长了。

七茜儿低头想想,不知道,便不知道,她到底当着人笑着问了:“簪头花是匠上的事儿,咱去的针线会,你说的这个纹样谱搭色录,却是什么样子的?”

吉祥家回道:“回奶奶话,您喜欢穿现成的织锦这些,纹样就使得少,这边这一册是适合咱老太太用的暗云纹,宝相纹,八宝纹,寿字纹,骨朵纹,如意纹,万字纹这些,都是符合老太太的庄重文路。

倒是咱那搭色谱儿,虽是小册,却是咱家独有的染法,咱府里的大红,小红,肉红,银红,雅青,天青,草绿,晨光色这些都跟外面不一样,从前咱府上的人出去,也从不跟人穿一样颜色的衣裳,他们李府用的搭色可是随大流的,那个珍绣谱,也就是大流儿,好几家有呢!”

恩,这位到比七茜儿还要骄傲,到底是大家世仆。

她这一串话,就把七茜儿听的目瞪口呆,好半天她才很是乡下人般的说:“那,那要是你这样说,我却是哪个都舍不得了。”

甭说她了,张婉如这些人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到底是一级与一级不一样,岂是随便说高嫁就高了的。

若说高,七茜儿这门婚才是高呢。

七茜儿舍不得,人家吉祥家却毫不稀罕道:“奶奶您忘了,咱家现在各处工都用的内造的册子,这些早就不用了,是给老太太这边练手的。”

这话无形憋人,张婉如一口茶喷了出去,等到吉祥家笑眯眯的下去,她才走到七茜儿身边笑着说:“好嫂子,您家这不用的,不若赏我们抄抄?”

其余妯娌闻言,眼睛顿时一亮,甚至卢都站起,捧着茶盏过来道:“小嫂子且吃了我这杯茶,您就做做好事,我们可都是生了丫头的,就得早早给孩子打算,您家如今用内造的各色谱子匠工了,这从前放出来的,不若让我们抄写一下,以后孩子们出门这腰身也粗不是。”

这是吉祥不在,在了便能听出这几位都是家里没有富裕几代的,包括那个张婉如。

七茜儿略微犹豫,便被柴氏蹭着说:“小嫂子,这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明儿那什么会,随便拿咱们的东西支应就成,您看哪家奶奶好意思站在那里看,至于您手里的,咱就自己学了吧,好不好?”

好!那有什么不好的,不就是三本书么。

七茜儿打发人取来谱子,随她们欢天喜地拿去抄写染板。

至于她,却在晚夕特特把吉祥家喊进屋子,问自己家到底有什么。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一户高门,除了外面的事儿,她家还有传承几朝数百年的十八门家族技术,乃粒五谷种植,乃服纺织,章施染色,膏液油脂杀青造纸……其中锻造冶金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然而佘家却也有,在拥有私兵部曲的年代,世家就开始私下里研究了。

过去佘家是抄了的,新朝新帝毫不顾忌的都发还了,又因为年代久远,很多东西遗失,难免就加上了许多旁人家的不传之秘,都一股笼统的给了佘家。

世家传承便是这个东西了,难怪历代帝王都讨厌他们。

七茜儿犹如翻开一页新世界,就是见了两世都是心内沉甸甸的,这跟瘟神庙那些东西却是不同,这才是真正的财富呢。

她有些迟疑的去寻父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这些东西的事儿,又说也给老刀们分了一些。

万想不到,人家佘青岭却早就不在乎了。人家甚至笑着说:“谁爱抄就只管抄,这些东西工部早就有了。”

七茜儿惊讶的抬头看父亲:“早就有了?”

佘青岭满面愉快:“啊,便是从前没有,打大梁朝开始那些捂着霉烂的,咱们皇爷也都给他们翻出来了,你当真是什么好东西不成?这些东西,有的早就过时了,说到底还得往工部多拨些钱款,好好琢磨琢磨匠艺,才是真正利民养民之道啊,那些针线上的事情皆是小道,茜儿也不必在意,说到底,家族兴盛看人,教养孩子才是家族传承的大道。”

七茜儿站立许久,终于慎重施礼答:“父亲安心,儿从来便是这般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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