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症监护室的第六天,也就是两周前再次从雍坤和竺凯那里合计借来的五万块钱就要花光了的那天深夜,凌晨两点,他,桓风的父亲,桓老头子,在昏迷了六天后,完全停止了心跳。医生正式宣告病人死亡。
深夜,在住院部二十九楼的漆黑的高空中,在寂静的重病病房中,在灯光明亮如白昼的重症室,在医生宣告料理后事之后逃一般的离去的空白中,哀嚎传来。瘫软在床前的老妇人的雪白的头发凌乱的覆盖着她细小的头颅,撕裂的非人类的叫声从死人的床沿上传出来,搀扶着老妇人的泪流满面的一对男女尽可能的要把老妇人拉走。重症室外面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死一般寂静,死亡降临,阴森可怕。死人死了,而活人通宵撕裂,活人陪着死人度过了一夜。
然后是料理后事。荆凤怀着孩子,也需要桓风的母亲照顾,所有的其它一切事情都由桓风操办。医院办理病人死亡证明和离院手续后,三人回到好像又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住过的空荡荡的家中,悲伤,空洞,失落,弥漫着寂静无声的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之后,预定殡葬仪式,预定火化,通知亲友。桓风克制着也必须克制着无法克制的情绪,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的家事。他请假了几天专门料理家事。
殡葬仪式在一个云层密布的阴天的上午进行。陵园在远离喧嚣的市郊,高高的围墙把这个世界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陵园的正前方,有着连在一起的灰色的宏伟的高大的三座圆形石门,每座石门上方都悬着三个石环,下面及靠近马路的前方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
在三座石门的一侧,有两条宽阔的供人和车进出的通道。进入通道,在前方,是一片规划整齐的广场和停车场,以及成排的高大的树木和宽阔的绿化带。在广场的两侧,靠近围墙的位置,同样有高大的树木和幽静的通道。在广场前方的尽头,有一片宽阔的台阶,台阶之上,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灰色建筑。这就是殡仪馆。
上午9点钟的时候,竺凯和雍坤,一起坐出租车到了这里。广场上,停车场,以及整个殡仪馆,都极少看到有人。空荡荡的停车场上只有五六台车。广场和人行道上,都空无一人。圆形建筑下面几乎所有的用于举行仪式的房门都关闭着。有两个房间的房门完全打开,里面按照殡葬的送别仪式摆放着。上午有两场送别仪式,其中一场就是送别桓风的父亲。
仪式定在十点钟。竺凯和雍坤站在馆房外面宽阔的走道上,等待桓风和他的家属的到来。远远的,两人都发现了在门口下车走进来的桓风本人和荆凤,以及他们的家属,大约七八个人。
桓风走在最前面,荆凤缓步走在后面,荆凤的母亲走在一旁,其他几个人走在后面。显然,桓风和荆凤在走过台阶的时候就发现竺凯和雍坤。他径直走到竺凯和雍坤前面,点了点头,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告诉了他们他父亲的房间就在前面第三间。他简单的向母亲介绍了竺凯和雍坤之后,就带着大家往仪式馆走去。他面色凝重,藏着悲伤,头发更白了,手臂上戴着黑色的纱巾。显然,他强忍着某种近乎无法克制的痛苦。
雍坤和竺凯走在最后,两人都没有言语,同样面色凝重,甚至避免彼此目光的接触。毫无疑问,那个问题,那个死的问题,大家都在尽量回避。
所有人都在门口外面的走道上等待,大家都没有说话,都在静静的等待仪式的开始。所有的人脸上都表现出同样的在殡葬仪式上一贯的沉重的表情。站在柱子一旁桓风的母亲偶尔低声问桓风什么事情,桓风低头小声回答。荆凤在站桓风的一旁,时而望望房间里面,时而望望光洁的大理石走廊,时而望望远处高大的整齐的树木,时而望望空旷的广场和台阶,时而抚摸隆起的肚子。她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生和死之间的距离,好像那么遥远,又好像那么近。但是,无论是生和死,她本人都无法回想起她在出生之前的那个世界的样子,也无法想象未来的一定要到来的她的那一天之后那个世界的样子。她害怕这些,特别的是,她深切的感受到她肚子里的那个时而摆动的生命的时候,她无论如何无法把生和眼前的死联系在一起。因为害怕和悲伤,无意之中,她的眼角噙着泪水。她走到沉默无声的桓风身旁,拉住他的手臂,紧紧靠住他。她需要他给她力量。
桓风,从沉静中醒来,低头望望以同样的眼神望着他的荆凤,用力的闭上嘴,用力的紧紧的握住荆凤的手。他知道她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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