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已经送进了重症监护室,由护士和医生二十四小时监护,家属只能在门外等待,等待医生或者护士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他们立即就走上去向医生和护士打听情况。今天是病人送进重症监护室的第四天。医生正式宣告,病人已经完全昏迷了,心跳微弱。医生要病人的家属做好思想准备。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听到医生的宣告,老伴摇晃了一下,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可怕的哀叫。桓风和荆凤赶紧扶住她,用哭腔喊妈,把战战兢兢的老人扶到那个已经在上面坐等了四天的长凳上。老人瘫坐在长凳上,俯在长凳的靠背上,放声痛哭起来。任何一个走在寂静的空荡的走廊里的人,都觉得那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都被吓住了。她的衰老的单薄的只剩下骨头的身躯在她的短衫中颤抖。凌乱的白发覆盖了她的头颅。

荆凤,穿着宽大的孕妇装,坐在公婆的旁边,噙着眼泪,轻轻的抚拍婆婆的后背,她想安慰她。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说什么,她只能陪在一旁。而她能够感受到婆婆那种悲痛欲绝的心,那种悲伤。在她的心里,她想象着自己和桓风老的时候,有一天,也许是自己,也许是他,也许会走上同样的路,那将是怎样的可怕。

桓风,面向蓝色的墙壁,一只手肘撑在墙上,一只手摸着无法抑制的眼泪。想起医生的宣告,特别无法想象不知道还有多久的时间,他的父亲,就可能走到生命的尽头。尽管这种不确定的恐惧在自从父亲身体检查的结果被确定以来,就无数次的在心头闪现,也无数次为此伤痛过。但是,现在,听到母亲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再也无法抑制掏心的悲痛,他无声的哭了。

过了一阵,当悲伤渐渐减弱,情绪渐渐稳定,桓风擦干眼泪。他望着逐渐平息的还在擦眼泪的母亲,突然之间,一个个曾经模糊的印象在脑海里突然闪现,渐渐那么清晰。那就是:我,以及我们每一个人,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荆凤,以及住院部的每一个病人,每个病人的那些照看病人的家属,或者那些给人看病的身体健康的医生,所有的这些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从生到死,走同样的路,从一个对世界毫无所知的婴儿,到历经人生沧桑的老人,到最终死去。这个过程,就是所谓的活着,所谓的生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人是从哪里来的,人在死后又将去到哪里,是谁要人来到这个世间的,这个谁要人到世间到底来做什么的,以及人在来到这个世间之前到底是在哪里,是否本来就已存在,而在人死去之后,又去了哪里,人又将怎样存在。所有的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我,以及荆凤,还有荆凤肚中没有出生的那个生命,将来的某一天,即使不是疾病,也将老去,死去,这活着到底是何故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我们活着一定要为了谁而活着,一定是为了谁而要来到这个世间来体念五味杂陈的生活吗?

他想起曾经和雍坤,竺凯都谈过这样的话题。雍坤,更早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他似乎对生活本身,以及对于生命本身有着更加本质的深刻的认识。由此,他说出的言语,表明了他对生活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热爱,希望。现在,自己经历这些,渐渐明白了雍坤那种独特的对生命深刻的看法。而竺凯,却有着自己的另外的看法。他认为我们谁也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但是我们总还是要生活,我们不能放弃生命,我们体念这种生命,因而我们融入生活,尽管我们看清楚了生活以及生命的本质。而自己,今天,才发现,以前自己所经历的生活,生命,自己走过的人生,除了不停地往前走,就极少思考过这些,就像梦一般的过了几十年。

这些思想,在桓风的脑海里光速一般的闪现,光点一般的闪亮,熄灭,闪亮。在那么几分钟内,他望紧闭的重症监护室,好像觉得父亲已经离他而去,他的身体虽然还正躺在那个房间,不能说话,也不能思考,但是他已经正在走向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只有我们要死亡的时候才知道的那个世界。也许他已经失去了对人世间的概念,失去了对人的概念,对我们所有亲人的概念,而我们却在因为他的离去而悲伤,痛哭。然而,这就是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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