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门的时候她正站在桌边,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个样子,穿着休闲恤而不是偏工作的西装,一如既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莫名感觉有一种悲伤的气氛充满了屋子。

“今天提前下班吗?”

“嗯嗯!我们的新刊大卖了。我要再努力一点,争取一篇上刊的稿子。”我和她分享喜悦,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问我:“晚上有空吗,可以陪我喝喝酒吗?”

我大喜,立马答应了,她出去买了些啤酒和零食回来。

很快我们都半醉,我开始边哭边说北漂的苦楚,骂着那个老是使唤我干一些跑腿事情的油腻中年上司。直到天都黑了,我和她坐在我床上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都市,这个都市不会休息,它任何时候都有人在奔忙。

“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了吗?为什么这么久没回来?”我觉得她一定是难过极了。

她小口抿着啤酒,脸上也是喝酒后的红色,只是眼神依然清醒,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

“我妈妈过世了。”

我心一沉,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想着,如果是我妈妈去世了……光是想到这里,我就抑制不住地流泪。

她看见我哭了,苦笑,“你哭什么?”

“你知道吗?我曾经渴望全心全意的爱,渴望着无拘无束简单朴实的生活。命运待我一直不好,但是我很庆幸自己乐观且坚强。我曾经对那些出生便有的苦难不屑一顾。”

她看着夜空缓缓说着,我知道我该当个不错的倾听者。

她笑了下,“我曾经渴望出现一个懂我理解我的人,后来发现即使是虽然不懂我但可以尊重我的人都没有。难得交到一个知心好友,却也永远离开了我。”

“我曾经渴望有一个人可以在我说今天的雨真美,咱们淋雨回家吧的时候笑着陪我一起而不是一脸奇怪看着我问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我曾经渴望裹着大衣颤抖着度过寒冷的一晚只为了看一看日出。”

“我曾经渴望有人愿意陪我在竹林里坐一天感受感受阳光和风,听我絮絮叨叨说一些有的没有却不会背地里嫌我无聊。”

“但那都是曾经,我现在,光是想到这些,心里就涌起害怕和胆怯。”

“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知道如何伤你伤的深,不是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她看了看手里的啤酒罐,放下,转头看我,她流着泪的眼睛却是美得不可方物。“如果我们还要继续相处,我绝对不会和你讲这些,我现在会这么说是因为我马上就要走了,我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而且,”她摸了摸心口,“即使是如此,我每说一句话,心里都要被一种莫名的害怕席卷,我害怕你出现任何一个不悦的神色,害怕你有哪怕一秒钟把心里觉得我有毛病的真实想法显露出来且被我察觉到,害怕你今晚听完明天会和朋友吐槽我。害怕一会儿若是发生什么事情咱俩起了口角你会立马用我刚刚倾诉的真心反过来用话刺我。”

她又转过头去看夜空,我发现夜空里奇迹般地出现了几颗星星。“一旦我把你当朋友对你产生一点情谊和信任,我便害怕被伤害害怕得不得了。我,真的,好讨厌变成这个样子的我自己。”

“要是十几岁的我看到现在的我,估计也讨厌得不行。”

我懂她的意思,被生活折磨的人,会变得面目全非。

“理智上知道,放不下过去只会浪费现在,所以我一直都很擅长摆脱那些已经发生了的糟糕事的阴影。但是,理智知道没用,心控制不了,我变成了一个我自己讨厌的人。我本以为我可以管它什么诋毁管它什么遗传病,都忍过去总会有好日子。但是我没办法了,我尝试了很久,我只能……继续做个我最讨厌的自己。”

“我一个人,一直一直一个人,送别了世上仅剩的一个朋友去留学,我便除了赡养阿娘之外再无任何念想,为了多赚一点钱,我才清仁市跳槽来了这里。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合租吗?你可能是觉得你晕倒我起了恻隐之心想帮帮你,但……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孤单得有点难以忍受了。但我又不想和你成为朋友,我的心跟灰烬一样提不起劲,阿娘走了,我感觉现在连托着这堆灰烬的底座都消失了,心里像是一直在深渊里下落的灰烬一样。”

我安慰她:“想开点。”

她破涕而笑,“你放心啦,我早就习惯了。想不开是绝对不会的。”

“你说,人是怎么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的呢?”

我回忆起童年,说道:“其实我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不是当记者而是当医生,因为我打小就身体弱,总是去医院,我们那个小地方的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全都认识我。但是,当我亲眼目睹我最爱的一个医生收了其他患者的红包把一个老爷爷从病床上赶走。我就再也没办法喜欢医生了。我对之后遇到的每一个医生护士都非常苛刻甚至偶尔还很恶毒。”

“因为我爱得深,所以现在恨的也深,甚至再也不愿意去把信任给以后遇到的任何医生护士。我不敢说我懂你的感觉,但是,人被伤害过就是会变得胆小,你还能和这种天性做抗争,你真的是个很强大的人,你的心很强大,它不是灰烬。”

她突然问我:“有什么办法可以了解老人家心里的想法吗?”

我唤醒了记者的本能回答道:“老人?要想知道老人在想什么,去养老院是最好的了,或者是去拜访采访一下空巢老人。”

后来我们又喝了很多酒,我听见她轻轻哼唱着跑调的歌词:“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等候鸟飞回来,等我们都长大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桌上有张纸条:“租期还剩八个月,下次我希望在电视和报纸上见到你。还有,谢谢你。”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歌:如果有来生

温馨提示:可以回顾一下62章开头洛衿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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