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辰一哂:“ 还请公公带路。”

“自然。”梁公公觉得同殷雪辰说话,和同摄政王说话一般累,擦着额角的冷汗,偷偷吸气,“世子,请随我来。”

殷雪辰随意点了点下巴,施施然走出了偏殿。

引路的梁公公脚步如飞,缩头缩脑地在前面带路,很快就将他引到了御花园偏僻的一角。

“世子,请。”

殷雪辰望着御花园湖心的亭子,毫不犹豫地跳上了岸边的小舟。

站在船头的炽翎卫训练有素地滑动船桨,呼吸间,就将他送到了湖心亭旁。

亭内早已摆好了棋盘,棋盘边,描金的莲花香炉内点着安神香,幽幽烟火随着寒风飘散。

风卷着雪拂过殷雪辰的面颊,他听见湖心亭四角悬挂的金铃叮当作响,也模糊地看见了坐在棋盘边的人——大周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赫连辞。

在今日以前,殷雪辰从未见过赫连辞。

先帝李天全膝下皇子众多,他每年就回盛京一趟,连皇子们的名字都记不住,更何况是一个并无皇室血统的异姓王?

但当殷雪辰走至亭内,跪坐在棋桌边的雪白软垫上时,他便知,若自己先前见过赫连辞,定会印象深刻。

殷雪辰此生最恨旁人拿他的容貌说事,自然也不会随意评价他人容貌。

然而,赫连辞实在是特殊。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墨绿色的瞳孔犹如北境夜晚神出鬼没的狼,时刻透着彻骨的寒意。

殷雪辰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挑起眉,眼尾的海棠花烧成了一团火:“臣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赫连辞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

一阵风刮来,他的话消散在金铃的脆响里。

殷雪辰直直地望着赫连辞的眼睛:“殿下说什么?”

赫连辞缓缓地垂下眼帘,再次开口时,嗓音听起来已与平日相差甚远:“本王方才说……你觉得这皇城如何?”

“殿下想听实话吗?”

“自然。”

殷雪辰沉默片刻,直言:“巍峨无端,亦狭窄如囚笼。”

“囚笼……”赫连辞低低地笑,嗓音愈发嘶哑难听,仿若有人在锯一段发霉的朽木,“果然如此。”

殷雪辰反问:“殿下以为如何?”

“荒如坟茔。”

“坟茔?”他不由怔住,目光再次落在赫连辞的面上。

摄政王的瞳孔里映着亭外弥漫的风雪。

他不到而立之年,浑身上下却散发着殷雪辰所不理解的颓然冷意。

殷雪辰的心口没由来地一震,脱口而出:“北境鞑靼猖狂,殿下以为如何?”

“大周苦鞑靼久矣,我大周儿郎终有踏平北境之日。”

他又是一问:“若朝中传来流言蜚语,说北境将士心生反心,殿下以为如何?”

赫连辞不屑道:“本王不信。”

“殿下不怕臣踏平北境后,功高震主,心生不臣之心?”殷雪辰放在膝头的手缓缓握紧,眼底腾起两簇火光。

赫连辞朗声大笑:“守我大周江山者,纵是流芳千古,又有什么不妥?”

士为知己者死。

殷雪辰心情激荡,猛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殿下,他日陛下……”

“本王无心权势。”赫连辞不等殷雪辰说完,抬手执起一枚棋子,轻轻地放在棋盘上,“他日必定还政于陛下,卸去一身凡务,去看看世子口中的北境,看一看你踏平的蛮夷之地。”

殷雪辰心底最后一丝疑虑打消,潇洒起身,单膝跪地,眼里光芒耀眼异常。

他行大礼,毫不避讳地注视着赫连辞的眼睛:“臣望殿下永不食言。”

继而头也不回地走出湖心亭,跳上了小舟。

少年高挑挺拔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风雪中。

赫连辞待殷雪辰离去,悬在棋盘上的手忽地一颤,黑白两色的棋子便乒乒乓乓落了满地。

“殷雪辰……殷雪辰!”赫连辞捂着心口,几欲发狂。

殷雪辰哪里是在跪他?

他是在跪大周的江山,是在跪他许下的承诺。

他明明跪着,真正匍匐在他脚下的,却是早已被前世的过往折磨得遍体鳞伤的赫连辞。

亭外的侍从听见响动,想要走进亭内,却听摄政王厉声怒喝:“都给我滚!”

赫连辞吼完,艰难地走到殷雪辰曾经用过的软垫旁,缓缓坐下。

金铃在风里响作一片。

“来人。”

暗卫的身影出现在湖心亭内。

赫连辞恢复了原本的音调,那一身伪装出来的淡泊名利,至圣至明荡然无存。

他着迷地摩挲着殷雪辰未碰过且已经凉透的茶盏:“去查查,朝中有谁曾说过,荣国公或是殷雪辰有功高震主之嫌。”

暗卫低声应是。

赫连辞捧着茶盏,陶醉地抿了一口茶水,继而语气散漫道:“查出来,不必回来禀报,杀了便是。”

暗卫离去的脚步猛地顿住:“主上,朝局未稳,贸然行事……恐引来祸端。”

“我说杀了便杀了。”赫连辞不耐烦地挥手,“几个无用的臣子而已,无需顾虑。”

暗卫欲言又止,躬身离去。

赫连辞继续专心致志地饮着茶水,身上压抑的阴翳如同湖水中暗暗凝结的冰,逐渐浮出水面:“朝臣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这天下,我只要殷雪辰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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