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驸马先歇着,容某与家君商议商议。”山仙抖抖衣裙上的碎叶,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在王济期许的目光中,转身走向酿酒房。

房内阴暗,烛火煌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山简懒懒散散地握着一把剑正往墙上挂,听到脚步声,声音低沉“好些了吗”

山仙咂着干裂的嘴唇,唇上有姜汁混合着糖水的味道“没那么疼了。”

“怪我,我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的。”一抹淡淡的清愁拢在山简的眉间,他转过身展袖搭在山仙肩上,温言道。

山仙茫然无措地偏过头,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男人,一时间不知该欣喜还是该愤恨。

这个人一喝了酒就喜怒无常,性情多变,少有像现在这样搭着他肩膀说话。

山仙有些眩晕,但还是顺从地跟着他走到一旁堆放米麦的土炕上坐下。

“王五小娘子王沁……”山仙理了理长袖,遮住右手腕上的一块小疤痕,踌躇着开口道,“我在京陵公府上偶然见过她一面,是王驸马的继母颜氏所生,是个乖巧讨人爱的小女孩,王驸马极为憎恶颜氏,倒是挺喜欢这个妹妹。唔,那日王沁还特意弹了一手琵琶曲给我听,只是不知道病魔是怎么缠上她的,叫人叹惋。”

山简从角落里拿出一壶酒,开了酒壶,一边喝着一边用一种“卿自云我且听”的眼神望着山仙。

山仙低头道“王驸马说了,只是做做样子,我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毕,见山简漠然不语,忙又扯住他袖子晃了晃,喃声道,“父亲,你就答应他吧,好不好,再说我这辈子还没穿过婚服呢,反正你已经答应我让我去雪峰山学法术了,还答应送我一匹好马,也不差这一个,都一并答应了吧,好不好嘛?”

山简拗他不过,蔼声道“好……”

山仙一喜,嘿然笑着伸开双臂,猛地扑过去抱住山简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山简“……”

山仙含泪道“怎么办,父亲,我忽然又有点不想去雪峰山了。”

山简慢条斯理地道“为何?”

山仙笑道“杨文宗没了,我不用嫁人了,真好。”

山简“……”

山仙抽抽鼻子“我,我还有点想哭。”

山简低声道“你想你娘了吗?”

山仙摇摇头“没有,我是在想,我要是不去雪峰山学法术,父亲便会赶我去萧山书院念书吧……”

山简哭笑不得“那是你母亲与君管事建议的,你要是不想去,我在家里为你请个西席……”

山仙抬起头凝望着山简,笑道“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对仙儿愈来愈好,仙儿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山简将那句“如果不是碍于你母亲在世,我想对你更好”这句话咽回腹中,只是淡淡地道“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王武子,他家里头养了好几匹宝马,事了之后我去替你讨一匹。”

山简出面答应了王济所求之事,王济感激之余快马加鞭跑回京陵公府上报喜。

为了让王五娘子王沁不生疑心,当真以为山仙愿意娶她,王济与父亲王浑商议,又传了书信来,说得先让颜氏带着王沁坐轿子上洛阳城外的鹿蹄山圣母庙进香,而山仙则负琴从另一条路上山,在圣母庙内与王沁“邂逅”,再逐步两情相悦……

山简回信笑王济多此一举,王济则严肃地回复道:“舍妹性情中人,虽恋慕令郎,但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郎,也不是那等喜欢把自己关在院内对着花花草草吟诗作对的才女。她从小因为生病,又是庶出的,识字不多,却总是喜欢听那些个传奇故事,梦想着跑到人烟罕至的地方游历。若是令郎突然答应与她拜堂成亲,她说不定会认为令郎不是她恋慕的那个怀川小郎君,因此愈发失落,那可是病上加病了……”

山简后槽牙发酸,不敢相信王沁竟是这样难对付的,但既然答应了,也只得将这些个临时添加的“戏份”都应允了。

元康七年五月十一日,山仙生辰过后第二天,阳光耀眼明媚,温暖惬意,宜求嗣、嫁娶、纳彩、合帐、裁衣。

山简、山仙二人共乘一骑,卯时二刻从瑷池酒庄出发,预计巳时六刻抵达圣母庙。

出了南城,一路上群峦叠嶂,葛藤绕树,视野开阔,间或渡过几条不知名的河流,河水微澜,清澈如镜。间或遇到少年郎驾牛车骑白马出行,速度极快,掀起尘土飞扬,将山简二人甩在后头。

山仙肩负七弦琴坐在山简身后,被风吹了不少沙在眼前里,眯着眼睫毛,咳嗽个不停。

山简且慢慢地行着,不时叹息道:“早知道该带幕篱来的。”

山仙笑道:“要是带了幕篱,还怎么看这沿路的风景。”

山简亦笑道:“你小时候顽皮,常常闹着要出城,这一路上的山啊树啊水啊,没有一个地方没有带你去过,难道看没看够?”

山仙低声反驳道:“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十岁以后你就没带我看过,你总是忙于公务,要不就是留宿软香屋,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偶尔教我练剑也只是在瑷池酒庄。这山山水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哪里还和以前的一模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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