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司马衷将那碗酒放回她手里,欲言又止。

“闭嘴,听我说。”山仙将竹箸插进一只鸡腿肚里,像打开了的话匣子,义愤填膺地边喝酒边道

“为什么如今这世道,全天下唯有男子可以抛头露面,女子就得洗衣做饭侍奉公婆,不遵守这一切就是不尊重游戏规则,去他丫的规矩,外面花花世界那么大,我还没去看看呢。呜呜呜……这样碌碌无为的一生不是我想要的。”

司马衷盯着山仙的脸,琢磨了一下,问道:“那你还想干什么?”

山仙的举着酒杯的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着:“我想入朝为官,我想惩恶除奸,倘若我真生在江湖,嗝,生作男儿,我非揭竿起义不可,将那司马衷从皇位上踢滚下来,然后手拿传国玉玺踩着他以女霸王之姿对天下人说。朕,朕,嗝,朕也要后宫男宠三千,然后女子也可三夫六房……”

司马衷与桓彝面面相觑,如此颠覆世故的说辞,换作别人,恐怕也只是过过嘴瘾罢了,可这话由山仙说来,总觉得对面坐了一个狂士,而且是一个潇洒不羁的自带光环身披银甲却无用武之地的狂士。

司马衷好言相劝她道:“也许山小郎君是大器晚成也未可定。”

山仙梨花带雨地抹着眼泪喝着酒,见他二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拍桌哈哈大笑道:“你们不会真以为我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啊。唉,嗝呵呵,别提了,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其实司马衷所管理的天下勉强还算可以吧。”

司马衷僵在那里:“什么叫做勉强还可以?”

山仙扶着滚烫的额头软软地趴在桌上,单手转着一只空酒杯缓缓开口:“至少这四方城内还算太平吧,所以啊,我还是等他哪天快不行了再谋权篡位吧。反正他没有子嗣,皇位坐的自然不稳。而且他还乱批鸳鸢命,死皇帝呜呜呜,气死我了……”

一碗酒喝罢,山仙醉得脸像红透了的樱桃,但她仍不觉得自己醉了,打了个嗝,泪流满面,断断续续道“难道我一生的幸福就这么毁了吗,为人生子持家,然后十年百年媳妇熬成老姑婆病老归西。如果我生在岐山王朝的时候多好啊。”

司马衷饮下一杯酒“那又待如何?”

山仙一片向往地道“作为岐山国的子民,无论男儿女郎,一律平等,还可以入朝为官,不用事事依靠男人。”

顿了顿,山仙颤声道,“想来想去,我真是羡慕乐妙蕊,其父乐令将她许配给了河东的卫璧人。窈窕淑女,濯濯君子,两相宜配,而我呢,我这一生,都被毁了,彻彻底底的毁了……”

司马衷凝眸“小郎君口中的卫璧人,可是河东卫家的玠二郎君”

“……”桓彝忽觉自己插不上话,静静地看着俩人一言一语。

山仙瞳孔紧缩,手握成拳捶着桌面,抽抽搭搭地哭道“是,就是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上街买糖葫芦,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坐在小羊车上,远远望着皮肤琇莹剔透,仿佛白玉雕刻的仙子一般,很多人都远远的跟在围观,不敢同他走在一块儿,生怕自觉形秽。”

“可我不怕,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侧,每次都目送他回家,看着他娘亲拉着他的手进白马寺上香……我跟父亲说,等我将来长大了,我要嫁给像他那样的人,即便不像,也……咯……也要像我父亲……山简山季伦那样……”

楼下有习武之人的脚步声铿锵传来,桓彝额角抽了抽,掏出别在腰间的扇子拍了拍山仙的胳膊,低声唤道“山怀川,你清醒一点……”

“咯,可是……山季伦……咳……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个风流薄幸之人……他他……他就该抓去……去做那个宫花邢……让他一辈子也别想……别想,别想……玩、女人……”

山仙抱着地上的酒坛子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悲戚不已,竟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桓彝举起酒杯继续与司马衷对饮。

一番举杯换盏,司马衷开始不胜酒意,一面因燥热扯着自己的领口,一面地拉着桓彝各种家长里短,胡言乱语。

司马衷的行为频频招来阮修的白眼,夺了他的酒他又不乐意,只好陪笑着向桓彝道歉。

桓彝任由醉醺醺的司马衷拉着,并不打断。

“龙使君好兴致,与别人把酒言欢,却不叫上在下。”一个突兀的声音由远及近,桓彝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寒气。

“谁呀?”司马衷正说的飘飘然,隐约见了个身材高挑、眉宇间戾气毕现的男子晃着描金扇子踱步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貌似温雅的蓝袍青年。

绕是桓彝在京中与大官们颇有走动,但这两位却从未拜访过,一个是驸马王济,一个是刚升迁尚书仆射的山简,均与河东桓氏一族无甚来往。

王济笑嘻嘻地看了司马衷一眼,那眼神销魂蚀骨:“使君不记得在下了吗在下是奉娘娘的令来接使君回宫的呢。”

“驸马,是王驸马吗尊夫人不在这……”山仙迷糊地抬起头,昏头昏脑地看了王济一眼,嘟哝着嘴吹了一下粘在鼻翼上的发丝,甩了个头继续倒头酣睡。

山简冷眼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济盯着一桌子没动多少的饭菜,嗤笑一声:“龙使君不赖嘛,能与山府的小郎君称兄道弟,还挺有能耐。”

司马衷一见到王济就头疼,只怕他说出更无耻的话,忙出言划清界线,只好晃晃悠悠站起来,眯了眯眼,仍是一片眼花缭乱,便放弃了睁眼,他迷迷糊糊拍着王济的肩膀道:“相逢相识都是缘分,悲酸苦痛借酒消得。再遇一二知己,足矣足矣……”

“使君,您醉了。”阮修急忙扶住司马衷,世人酒后皆是丑态百出,就算是天子也不例外。

“朕,真没醉,还能喝,还能喝……”司马衷伏在阮修背上,不安分地捶打着。

未免司马衷再说出些泄露身份的话,也未免其易容术被识破,阮修急问楼里跑堂的要了间上房,背着自家主上离开了雅间。

山简随后默不作声地走过来,轻手扶起山仙的手臂搭在肩上,与王济对视一眼,点点头,便带着人下了楼。

王济笑眯眯地望着二人走远,晃着扇子跪坐在桓彝对面“看这位郎君还未尽兴,要不,与王某再来几杯?”

桓彝挑挑眉,推了一坛未开封的酒坛子到王济跟前,抿唇轻笑“想要尽兴,何不换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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