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楷起身弹弹衣袖上的雪渍,入目之处,一水千峰,孤影分絮,浅浅淡淡的梅香扑面而来。

他微微抬头,见夷甫君往玉阑干外极目远眺,淡绿色的衣袂随风飘飘,那叫一个玉树临风,遗世独立。

裴楷往他看的方向望去,但见忘川河岸,一片落梅成阵,随风飘荡,终归零落成泥,倒是取水的人依然如故,比平时倒是多了好些。有马车夫拉着马哼哧哼哧疾驰而来,一串串月牙形马蹄印奔向这边。

裴楷站了许久,还不见夷甫君落座。心道,师叔最近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是他请我来下棋的,现下看来,他似乎满腹愁绪。

石机上一盘棋冷冷清清的摆放着,裴楷坐了回去,重重咳了一声道:“师叔,该你落子了!”

夷甫君自动过滤裴楷的话,一双精致的丹凤眼空洞地盯着前方。

裴楷感到被无视之后,他琢磨了一下师叔愁眉不展的千百种原因,忽然眼前一亮,手指敲着石机表面,关切地道:“师叔,我给你提个建议,你看这忘川河边,每天来来去去取水的神仙鬼怪那么多,你也该制止一下。山上一天,人间三月,想来取一次水就交一两银子,赚点外快多好哇。你成日里这般深居简出,省钱去救济凡间那些穷人,平白委屈了自己。叫掌门知道了,到像是每年少给了你俸禄似的。”

夷甫君当下转过脸来,面色仿佛吞了一只苍蝇,愣了半晌之后,他手拿一颗黑子坐下,莞尔一笑:“此话怎讲?”

裴楷托腮,心想师叔恐怕是没有闲暇收银子,灵机一动出主意道:要师叔,要不我帮你经营这桩生意,你做东家,我做跑腿的,保管给你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们五五分成,不然,三七分也行……”

夷甫君黑了一张脸,默默地沽了半杯松醪酒下腹,一杯接着一杯,酒劲未过,他歪过头来,两颊红得像朵梅花,幽幽叹息:“招仙榜下发这么久了也不见人上山拜师,你现在居然在想这个……”

裴楷恍然大悟,憨笑着缩回手:“额。原来师叔在担心这个呀,我不提我差点忘记……”

“爹爹,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啊!”忽然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就近传来。

裴楷左看右看,忽地,“啊”的一声跳起来,这才发现有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抱着夷甫君的腿蹲在石几下,唇红齿白,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清亮明澈,睫毛弯弯,好像一对扑闪的黑蝴蝶,长发松松垮垮地披在脑后,一枝梅花簪随意地挽着。

裴楷连忙拍开那孩子的手,谁知他的一双小手竟然好像长在他腿上似的纹丝不动,裴楷求助的眼神投向夷甫君:“师叔,这……这谁啊?令爱?”

“是个男孩。”夷甫君摇头,抿了一口酒。

“这孩子是掉墨池里了吗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墨水的味道。”裴楷吸吸鼻子,剜了夷甫君一个眼神,“师婶怎么突然舍得让孩子来雪峰山啊,她不是常说修仙者都是绝情寡义的吗。”

夷甫君附身摊开怀抱,宠溺地唤那孩子:“尘儿,过来,见过赭砚哥哥。”

那孩子眨巴着眼睛道“尘儿见过赭砚哥哥。”

裴楷感叹:“尘儿,王尘,这名儿好生凉薄。”

夷甫君挑眉一笑:“不是王尘,是王翌尘,是你师婶取的名字。”

裴楷摸着翌尘的小脑袋,笑眯眯道“这次修仙测试选拔大会,师叔会让翌尘参加吗”

夷甫君道“尘儿还太小,再等几年,看他愿意不愿意再说,大道无情,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翌尘歪着脖子看着裴楷,附在他膝盖上,裴楷逗他道:“叫叔叔,叔叔给你糖葫芦吃!”

“叔……”翌尘瞥了他爹一眼,嘟着小嘴,“爹爹,尘儿怎么有那么多叔叔啊……”可怜的孩子扳开两双手指节数了又数,最后得出结论,委屈地看着他爹,“爹爹,尘儿已经有三十七个白胡子叔叔了,尘儿不要叫他叔叔,他的头发不是白的是黑的……叫哥哥就很好。”

夷甫君瞪了裴楷一眼,裴楷连忙捏了一把那孩子的脸,嘻嘻地笑:“嘴真甜,叫哥哥,快叫!”

“哥哥……”那孩子萌萌地给裴楷一个笑脸。

裴楷撒欢的拉着孩子的手,怜爱地道:“乖孩子,以后哥哥也叫你尘儿好不好啊……”

话音未落,荷香榭竹帘外忽然刮来一阵刺骨的冷风,让人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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