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兰抬步便进了书房,载潋便想快些离开,却被荣禄一声叫住了,“三格格留步。”
载潋只感觉额头生汗,浑身紧张,以荣禄的头脑与洞察力,载潋很怕被他发觉异样。为何她昨日没有直接回宫,而是选择回府?若荣禄仔细想想,便会产生怀疑。载潋缓缓转过身来,福了福身道,“荣中堂。”
荣禄笑道,“三格格方才和醇亲王聊什么呢,似乎要写什么东西?”载潋头皮一紧,荣禄果然听见自己说的话了,她连忙解释道,“是,哥哥在练习书写满文,我不会,便想一旁看看。”
“果真如此吗?可我又怎么听见,格格说不用王爷再写了?”荣禄穷追不舍地追问,载潋微微扯出一抹笑来,道,“我何苦欺骗中堂大人?大人难道不相信我。我与中堂大人同为太后忠心办事,若彼此不信,岂非悲哉。”
荣禄见载潋如此说,也不好再继续追问,毕竟如今太后认为载潋失去了父母,需要自己的庇护,载潋无依无靠,也更好牵制载潋,所以选择信任载潋。
禄一直不信任载潋,认为她出身醇王府,是不会真正心向太后,而不顾自己的皇帝兄长。但太后选择信任载潋,他就不能再说什么。
载潋侥幸脱身后,趁荣禄还在醇王府里,跟踪自己的小太监也回宫了,不会在此时突然跑出来,便一路径直前往南海会馆。
载潋只怕有人会认出自己,便在马车上将衣裳换了,旗头也散了,让阿瑟给自己梳了汉人的发髻。
载潋不敢让马车直接停在南海会馆外,便让马车停在外头的胡同口处,她徒步走进去,站在南海会馆外敲了敲门,半晌后才有一个年轻书生前来开门,载潋不认得眼前的人,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却也顾不得许多,见他开了门便挤进去,道,“先让我进来再说,我有事要见康先生。”
年轻书生满脸不知所措,也不敢轻易就带载潋去见康有为,载潋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远处走来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是载潋上次来南海会馆找卓义时就见过的年轻人。
“姑娘找老师有何事?老师今日不在,有事可说给我们,我们替姑娘转达。”载潋眼熟的年轻人话毕后,他才抬头仔细打量载潋,忽然蹙起眉来,侧了侧头道,“你是…上次来找卓义兄的人?”
载潋也不顾他再说什么,向里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谁,我能不能信任你?”那个年轻人狐疑地蹙了蹙眉,却还是见礼道,“晚生梁启超,是康先生的学生,姑娘若是有话要带给老师,大可放心告诉我。”
载潋猛然想起来,她第一次在街市上遇到康有为大作宣讲时,这个年轻人就跟在康有为身边,显然是康有为信任的学生。载潋此刻才放下心来。
载潋见梁启超身边另一位年轻人没有回避,不知道该不该当着他的面说话,便迟疑了许久,梁启超看出她的困惑,便笑着向载潋介绍道,“这位是皇上受赏识,征召入京的嗣同兄,今日来南海会馆,和我小叙。”
载潋恍然大悟,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皇上桌上的一份奏折上见过“谭嗣同”这个名字,他的名字上,皇上还特意做了记号。
载潋忙退了半步,微微福身见礼,也称呼他道,“嗣同兄。”谭嗣同见载潋见礼的方式,忽笑了一声向梁启超道,“这位姑娘是满洲人?怎么穿戴成这样。”
梁启超也不清楚载潋今日的来意,只是曾在上次她来找卓义时见过一面,后来也在卓义口中了解到她究竟是谁。梁启超讪笑道,“复生,她是醇贤亲王的女儿,现在小醇王的妹妹,外头都叫她三格格,这些…也是卓义兄告诉我的。”
载潋唯恐谭嗣同会因为自己是满洲人而抵触自己,却未想到谭嗣同爽朗一笑,拱手见礼道,“原是如此,嗣同有礼了。”
载潋心底一暖,替皇上高兴,眼前的人让载潋感受到了真诚,她希望皇上没有看错人。
载潋见天色不早,更怕荣禄出了醇王府会派人跟踪自己,便直入主题道,“往后再慢慢认识,我只长话短说。张荫桓大人曾找到我,求我为维新党人传递消息,因为我身为女眷行动方便,不似朝上大臣,一举一动皆有太后监视。我如今还能自由出入宫内,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们。想办法制衡荣禄,他日日往返于宫内与颐和园,为太后传递消息,更为太后出谋划策。”
梁启超听罢后点一点头,却迟疑道,“老师说过,荣禄是红极一时的权臣,就算要拔掉这个人,也不能直接行动,总要从旁的人入手。老师有意从其他守旧的大臣,如刚毅、徐桐等辈开始。”
站在一旁的谭嗣同久久没有说话,良久后才突然轻笑道,“嗣同看格格如此穿戴,大概也不愿旁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格格既为宗室女眷,与我们密切接触,就不怕太后不悦吗?”
载潋听后心内“咯噔”一响,眼前这个聪明的年轻人竟一语就戳中了自己隐藏的心事。果然所有人都明白,太后表面上归政,却从未放权,哪怕太后现在还没有采取任何制衡维新党人的举措,但在维新党人心中,太后也是他们变法维新路上最大的阻力。
载潋不愿把自己的情况再多赘述,便只摇头道,“你们好好谋划,助益于皇上与新政,不必管我。我自会顾全自己的安危。”
载潋离开南海会馆时,走到胡同口处刚要登车,回头却见谭嗣同一路送了出来,他走到载潋身后,目送她登车。
待载潋坐定在马车内,便掀开窗帘望着站在下面的谭嗣同,谭嗣同才道,“别无他话了,只望三格格明白,无论到何时,都要顾及自己的安全。嗣同也在此谢过格格,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载潋摇头道,“嗣同兄不要谢我,我的心情,和你们是一样的。”谭嗣同点着点一点头,抬起头又道,“往后格格也唤我复生吧。我名为嗣同,字为复生。”
载潋用力点一点头,向他笑道,“是,复生,你也要擅自珍重,皇上有厚望焉。”
载潋回到宫内时天色已暗,她重新换回了衣裳,重新梳了旗头,自东华门入宫,才行至景仁宫与承乾宫外的甬道,忽听有人喊了一声,“三格格!”
载潋心底一凉,她听出这个声音是那个一直跟踪自己的太监的声音,可她却也不能不理,那个小太监是太后派来的。
载潋转头笑面相迎,道,“谙达还在等我呢。”小太监也忙上前来笑道,“是啊,格格没回来,奴才心里担心。在宫门口叮嘱了人,若见着格格回来,麻利儿来告诉奴才,奴才好回来伺候。”
载潋收起了笑意,转头便继续走,“那还真是辛苦谙达了。”载潋故意加快脚步,想甩开这个小太监,可他却紧追不舍,载潋心底犯难,开口问他道,“谙达是准备与我一同回养心殿吗?”
小太监也刻意笑道,“是啊格格,太后吩咐了奴才,要贴身伺候您呐。”
载潋心底顿时泛起一阵厌恶,却也无计可施,忽然听闻景仁宫内传来大声呼喊,“都快过来呀!娘娘养的兔子跑了!快帮珍妃娘娘抓回来啊!”
载潋也不禁停住了脚步,回头去看时,只见珍妃亲自出到了甬道之上,身后跟着众多宫女太监,低头焦急地寻找兔子。
载潋也不知真假,可见他们的模样,却像是真的丢了心爱的宝贝。载潋正望着远处,忽见珍妃抬起头来朝向自己这边,对那小太监喝道,“诶,你是哪个宫里的,别愣着了,本宫养的兔子可是皇上最喜欢的,兔子都跑丢了,你还敢愣着?”
小太监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珍妃找兔子,但又不敢拒绝,更怕自己受皇上怪罪,纵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好连忙去帮珍妃找“跑丢”的兔子。
载潋望着珍妃和众多宫女太监在一起寻找兔子的身影,微微笑了笑,正欲转头离开,又见珍妃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挑了挑嘴角,向自己微微一笑,载潋立时心领神会,将珍妃帮忙的恩情记在心里。
载潋仍旧望着珍妃,向后退了两步后便再不留恋,大步离开了,走时还听见身后远远传来珍妃的声音,“好好找啊,谁找着了赏块儿雪花酥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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