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潋走后,载湉便独自一人留在养心殿中,夜深后的黑暗与孤独令他不受控制地去想心中的痛处,他思及朝廷吃了败仗,感觉似有千把万把匕首刺进自己的心口,他瘫倒在三希堂窗下的榻上,一丝一毫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却只有泪流了满面。
寇连材当夜领着孙佑良值夜,他们二人站在三希堂外头,见皇上迟迟不安置,心中都不禁着了急。王商巡视过了外头,便走到三希堂外头来,见他人仍未伺候万岁爷歇下,不禁质问寇连材道,“万岁爷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伺候着歇下呢?!”寇连材向里头略望了望,见皇上仍旧瘫靠在三希堂窗下的榻上,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朝廷吃了败仗,万岁爷心里难受,不肯安置,我们也不知如何劝才好。”
王商听罢后也无奈地叹了声气,他探着头瞧了瞧三希堂里头的皇上,也不知该当如何。他向来想不出别法,凡遇此事,便只知去请珍贵人,可现在皇上连珍贵人都不见了,他便彻底没了办法。
孙佑良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做学徒的便只有乖乖听喝儿的份。王商左右无法,也不忍心看着皇上再这么熬下去,正想不出办法,忽听见戴恩如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他忙压低了步子声,跑出去去瞧,见戴恩如正站在外头院子里,珍贵人躲在戴恩如身后擦眼泪。
戴恩如见了王商忙跪下示好,拉着王商的衣摆哭求道,“谙达您行行好儿,就让我们主子见万岁爷一面吧!珍主儿知道万岁爷心里头难受,自己也跟着哭,都在宫里哭了一晚上了,若是万岁爷还不肯见我们主儿,我们主儿可都要哭坏了身子了。”
王商想自己既然无法,不如就再让珍贵人试试,于是横了心说道,“好好,你快起来吧,别求我,我去问问万岁爷,可要见珍主儿么。”
珍贵人一听此话,立时从戴恩如身后站出来,跟着王商一路向养心殿内跑,不等王商去问万岁爷的意思,珍贵人已梨花带雨地冲进了三希堂,跪倒在载湉所躺的榻边,伸出手去紧紧抱住眼前的载湉,珍贵人双眼含泪道,“奴才的万岁爷,您别再这样一人熬着了,奴才是真的担心您…就算您不肯见我,奴才也还是要来…若是您的身子熬坏了,那便和挖去了奴才的心一样…”
载湉听见是珍贵人的声音,才将双眼微微睁开,他缓缓从卧榻上坐起身来,扶起了眼前的珍贵人,拉她坐下道,“珍儿,你别这样,朕是为战败之事而痛心,实不想再令你和我一起难过。”
“可是奴才是皇上的爱人,怎能不在皇上伤心时陪在皇上左右……”珍贵人顺势依偎进载湉的怀抱,载湉缓缓将她拥住,此刻已有些虚弱无力,轻轻道,“珍儿,是朕的错,你没做错什么,是朕为战败一事而冷落了你,令你不安了,别哭了。”
珍贵人听罢此话后才心情舒畅起来,今日一早她见载湉不肯见自己,却见了载潋,已是整整一日茶不思饭不想了。
珍贵人将眼前年轻的皇帝抱得更紧,窗外偶尔传来寒风掠过的声音,可他们二人之间却暖意正浓,窗外的月光泄露进来,洒在他们二人的睫毛上,珍贵人无数次想,眼前的男人是仅仅属于她的,是名正言顺属于她的,是载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光明正大抢走的。
她从他的话里便能听出来,他是爱自己的,有他的爱,她就什么也不怕。
“皇上…”珍贵人缓缓抬起头来,不再埋头于载湉的胸口,而是缓缓吻了载湉的唇,载湉已经困倦极了,可他在这孤独惧怕的深夜里,面对令人痛心疾首的败局,他能清晰感受到她带给自己的温暖,他不忍辜负了她,于是慢慢回应了她的吻,二人缠绵时刻,珍贵人感觉胸口发烫,她将脸贴近到载湉的颈窝,细声细语道,“皇上,让奴才伺候您歇息吧。”
载湉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一把抱起了珍贵人,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内间里的床榻。
外头的夜已静极了,王商见皇上与珍贵人已往里头的又日新卧房中的床榻去了,便压了步子进去,替他们放下了床榻外的帷帐,孙佑良听到寝宫内传来的低声,心忽然剧痛了一瞬,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往外流。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皇上与珍贵人,第一次亲身耳闻目睹了世人众口相传的“恩爱”,可他却没有沉浸于这对帝王与宠妃,他想起了载潋,那是对他有恩的人。
他回忆起与载潋相见的前两次一次是她在颐和园的大雨里挨打,而另一次便是她因“谋害皇嗣”而被禁足于抚辰殿中。孙佑良能感受到载潋虽皇帝炽烈而不求回报的爱,若不是如此,她绝不会在挨打时连一声也不肯叫,也绝不会在抚辰殿中几近一死也不愿喊冤。
可帝王之爱又是什么呢?他回头看了看又日新卧房内已被拉起帷帐的床榻,帷帐随着风而飘摇,月光落在帷帐上,像是一幅缠绵缱绻的画。他脑海里尽是方才听到的温柔,他明白了世人有口相传的帝妃恩爱并不是空穴来风,可他想起载潋在望向皇帝时眼中眷恋的光,那是他见过最干净的目光,想至此处,他感觉就连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
次日清晨载潋已改换了一件绣着梅花样子的冰绿色缂丝氅衣,挽了两把头在耳后,略施粉黛后便同着兄长们往恭邸上去。卓义已早早等在府外,等着同载潋等人同去。
载潋怕人多吵闹,不利于六叔休养,便连随从的人也没带,醇王府与恭王府只隔一道太平湖,过了湖对岸,便就到了恭邸门外。恭邸大门气宇轩昂,与醇邸相比更加气派,醇邸马车方停,恭邸门房上的小厮们便忙敞了府门,退后至门内跪在大门两侧。
恭亲王的长孙溥伟领着一众家眷随从到门外相迎,见了载沣等人便跪下先行礼道,“溥伟请醇王爷安,请六额其克满语叔父安,七额其克安,请姑爸爸满语姑姑安。”
载沣忙令溥伟起,回礼后便随着溥伟一路入府。溥伟领着众人过了三道门,才见府内房屋建筑,载潋领着身后的卓义,一路随着溥伟往府内走,左右打量,她见恭王府内极是富丽堂皇,气宇轩昂。府内古柏参天,景致变化无常。许久不来恭邸,恭邸内的富丽堂皇、幽深秀丽着实令她惊讶。
溥伟领着载沣等人在王府蝠厅内稍作休息,令随侍丫鬟们奉茶,而后便亲自往恭亲王所住的安善堂内去传话。
片刻后溥伟便回了蝠厅,领着载潋等人往恭亲王所住的安善堂去,路上一直叮嘱道,“叔父,王爷虚弱,这才醒来不久,叔父若入暖阁内探望,便独自进吧。”
载潋心里听得担忧,便问溥伟道,“王爷身子既如此虚弱,那我们还能一同进去探望吗?”溥伟为难地摇了摇头道,“姑爸爸,王爷精神实在不足,若是进去,便少说几句就出吧。”
载潋明白溥伟难处,只是担忧六叔身体,脚步匆匆地走到安善堂时,心已按捺不住地狂跳,她领着更显不安的卓义进去,过了两道屏风,见六叔正躺在里头的床榻上。
载沣站在前头,领着弟妹们先跪了,向恭亲王请安,随后才起身落座在恭亲王的床边,载潋见此时六叔也不能言语,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流涕,想起六叔从前对自己的看顾,想起六叔与阿玛的手足之情,想起六叔对皇上的关照,回忆起种种碎片来,回忆起六叔的好,一时泣不成声。
恭亲王挥了挥手,示意载潋凑近些,载潋才擦干了泪,强忍着悲痛跪倒六叔床边,低声道,“六叔,潋儿来看您了。”恭亲王费力地说出几个字来,“劳你们来看我,将来你们要好好进益,照顾好额娘…”载潋实在忍受不住心里的悲痛,眼前的一切仿佛将她带回了与阿玛分别前的场景,她的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流,恭亲王抬手擦了擦载潋的眼泪,又说出几个字来,“潋儿别哭了,我没什么遗憾事,只等着皇上来了……”
载潋知道宗室亲贵病笃时,皇上与太后都会亲自前来视疾,可只要皇上来探望过,病人便不可再久留于世了,所以每当病人等到了皇帝亲自来视疾,病人自己心里也就该明白,自己已是时日无多。
六叔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已是心知肚明。载潋怕自己哭了更惹六叔难过,便冲到暖阁外头,躲到无人处放声哭了许久才敢回去。她回去时见卓义躲在屏风后擦泪,她竟是第一次见到卓义流泪,载潋只拍了拍卓义的肩,再无半句话。
“格格!”载潋正欲进去,忽听卓义叫住自己,回过头去见卓义跪倒在自己身后,磕头道,“卓义再谢格格成全!卓义方才将心中敬仰之情都对王爷说了,王爷还说他记得我,嘱托我将来在同文馆好好进益,若无格格,卓义不能成此心意…卓义感激格格成全!”
载潋哭得身上无力,只点头示意他起,连半句别的话都已说不出了。
载沣同样也不敢叨扰恭亲王太久,几人向恭亲王跪了安,便都退了出去,溥伟迎着几人出来,对载沣道,“叔父,侄儿领您们到后头园子里走走吧。”
载沣也并未拒绝,便都跟着溥伟往恭王府后头的萃锦园去,萃锦园内有一片湖泊,湖中心有一座诗画舫,湖边又有假山名为滴翠岩,只是现在是冬天,周围并无半分绿色。溥伟领着载潋几人在湖边散步,由于心情沉重也并无别话,载潋望着冰湖中的诗画舫,猛然想起来儿时曾在这里和六叔的女儿们一同玩耍的场景,回忆里的湖面是翠绿色的,当时还没成为皇后的静芬姐姐也在这里。
回忆伤人,那时后阿玛仍然健在,六叔也身体健康。载潋长叹一口气,溥伟便望了载潋一眼,随后也只是摇头不语,半晌安静,却忽有恭王府内的小厮到溥伟身边道,“贝勒爷,外头有醇邸上的家眷来传话,说请醇王爷快些回去。”
载沣一听此话,忙提步向回走,边走边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小厮急得额头上出汗,犹豫了半天,载潋和载涛也压不住性子了急问道,“到底怎么了?!”
小厮最终才鼓足了勇气向载沣几人回话道,“醇王爷!奴才听说,您府上老福晋,今儿一早听说我们王爷病重后就不好了,现在宫里的太医们都请去了,连太后和皇上…都往府上视疾了!”载潋听罢后竟倒抽一口凉气,立时昏厥了过去。
写珍贵人和湉哥儿的恩爱啊啊我的心好痛我可是潋潋的亲妈!!泪流满面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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