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青有气无力地半阖着眼,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什么东西吧嗒一声落地,魏从曳抬手捡起,是个巴掌大的荷包,系得不牢,露出里面串着浅蓝珠花的簪子。
他目光微动,好似明白了什么,鹤庆张了张口有心解释,她长这么大,除了范正直偶而兴致来了说一说,无人会叫她要多多打扮,所以收到这份礼物,理当珍惜……但她又能说什么?
两个只剩一口气的人在这里较劲,自有人看不下去。
后颈忽然吃痛,鹤青双眼微微睁大,眼前的场景随即黑了下来,再然后,麻意顺着脖颈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用力掰着她握刀的手,始终不成,无奈在她耳边念叨:“想什么呢?我能害你?”
鹤青一睁眼,眼前是条老旧的街道,街边是高低的店铺和远处的一家客栈,右手边那家店挂着的粗布上写了个大大的酒字。
身后一股大力袭来,“走开走开,站哪儿呢!挡路了!”
她被推得朝旁边一歪,一满脸通红的醉汉拖着脚走过,见她直愣愣盯着自己,不耐吼道:“看什么看!”
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陪笑道:“抱歉抱歉,我女儿不懂事,大哥您走……”
鹤青先是侧头看了眼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再顺着手看向其主人,墨发半束,一双笑眼眼角两道和善的弧度,年轻的面庞称得上俊秀,而且比自己高了整整两个头。
喜当爹的白二拍了拍她的脑袋,“发什么愣,还不快去,师傅给你挑了个最简单的任务,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鹤青点了点头,能不能入十八殿,就看这回了。她像狗一样活了那么多年,成败在此一举。
“这个人从前是十八殿的,刚好位居十八,吉利吧?”
鹤青皱眉,“吉利?能排上号的捏死我就像捏死蚂蚁一样,你当真在帮我?”
白二抱手,吊儿郎当道:“当然,他离殿之前已自废武功,如今八年过去,听说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是小鸟儿里最能打的,有点信心行不行?”
一场普通的刺杀通常需要两人,危险些或价钱高的另算,这趟不过是入门测验,白二自告奋勇要当她的信官。
所谓信官,便是打探消息的副手。
男人低声道:“他娶的婆娘在街上头一家铺子卖胭脂和女儿家用的香,五岁大的女儿喜欢在铺子附近玩耍,若你不想亲自动手,可以任挑一个,威胁他自尽。”
鹤青对他的提议不予置评,反问:“照你的说法,他已经离开这么多年,为何还不放过?”
“天真。”白二轻笑,“进了十八殿,能出去的只有尸体。”说着,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就是那女人,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鹤青垫脚将手伸进男人怀中,后者瞪圆了眼,“你做甚?姑娘家小小年纪不学好……”
“你不是我爹嘛……”她讨好着,待摸出了枚碎银子,又立刻改了口风,“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谁稀罕你?”
“诶,我的钱也是我的一部分,你稀罕钱就是稀罕我,怎么,还不好意思承认?”
鹤青不理,径直去了那家胭脂铺子,女人穿着素净的裙子,模样清秀,双耳挂着小指大小的莲花白玉。
她见了鹤青,露出个温柔的笑来:“妹妹想选些什么?”
“胭脂、香,都可以。”鹤青不懂,随手乱指,“就那个吧。”
“那啊……那叫迟迟吾行香,不大适合你这样的年纪,”女人笑了笑,“妹妹的年纪小,用胭脂水粉太早,不如选这个,”她从身后拿出一瓷罐,“梨桃香面脂,最近风大,莫吹坏了脸。”
“阿娘……”室内响起稚嫩的喊声。
通往后院的门挂着帘子,一豆丁顶着帘子进来,半天才将头上的帘布扯下来,露出一张软糯的脸来,“阿娘,我去和欢欢捉猫猫。”
“嗯,可别跑远了。”
女人一边接过鹤青递来的银子,一边道,“当心花子将你拐了去。”再一回头,店内已没了鹤青的人影,她不禁笑道,“这小姑娘,腿脚倒快。”
乡里的黄昏来得准时,日落后天黑得快。
待到女人将关了一半的门在街口一遍又一遍地唤,“囡囡?囡囡?”
鹤青坐在一处隐秘的墙头,墙角是蜷缩成一团睡着的女娃,脸上还有捉猫猫留下的灰尘。
她冷眼看着女人的神情从温和到生气,问过几个同乡后转而慌张。
终于,路口出现一个身着粗布长衫的男人后,她忙红着眼奔去。
男人身材高大,看模样颇有几分稳重,他揽过焦急的妻子,问:“这是怎么了?”
女人红着眼眶,“囡囡午后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是不是……”说着,像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她咽下没说出口的话,巴巴看着对方。
男人抚了抚她的眉心,笑:“别担心,我去找,这丫头准是又在哪儿躲着玩,忘了时间。”
“好,好,你赶紧去……”
他却不急,从怀里拿出一根簪子,笑道:“你瞧瞧,这么看着只觉得簪子没断,一开始便是裹着了银花的手艺,比先前还好看吧?”
说着,男人要帮她带上,女人露出个敷衍的笑,一把拿过道:“我自己戴,你赶紧去找孩子。”
后来呢,鹤青压抑不住喉间痒意,咳嗽一声把自己咳醒了,只是眼前的红仿佛还未散去,耳边是男人倒下前留下的话
“小姑娘,你不懂,你也是个可怜人。”
鹤青的确不懂,那时候能活命就不错了,可怜算什么?
后来完成试炼回去,同屋的红隼抱怨着:“十娘子给我挑的,是蜀中一知府,那死鬼又高又胖还能打,差点将我掐死,可吓得我,还是你运气好……”
说着她口气一改,“不过他该死,据说害了许多百姓,我杀他的时候可畅快!”
房门哑哑一响,有人轻手轻脚进来,鹤青下意识握拳,但一个动作牵动全身的伤口,她轻吸了口气,外头人听到动静,忙快步进来,“鹤姑娘,你醒了?现在可还好?”
慰问的话先来了一遍,末了一声“哎?”,奚云稍稍凑近,但保持不冒犯的距离,“姑娘眼睛这样红,可是伤口疼得厉害?”
“还好。”她答到,转而问,“其他人如何了?”
他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打开了话匣子,“李兄中了暗算,银针扰乱真气运行,还没醒,不过无性命危险。”
“小红姑娘外伤较重,断了几根骨头,这个月恐怕不能下床。”
“其他人呢?”
奚云点点头,“奇、诡、勾、万字班的弟兄?唉……去了的已厚葬,剩下的也尽心医治,姑娘不必忧心。”
说罢,一脸“你还想问什么尽管问”,但就是不提被他落下的那人。
看他表情,鹤青心里大概有数,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应他所想问道:“那魏从曳呢?”
后者打趣一笑,“姑娘的刀很准,再前进一分便是神仙难救,不过大约魏公子用情之深,叫老天开眼触动,这才及时清醒。”
“他现在如何?可有危险?”
“大夫说要小心照顾,和服外敷的药也要仔细。”奚云道,“姑娘放心,伺候的人都是最细心的。”
鹤青瞧着他,这才慢慢想起一事,“那世子他?”
男人的笑容淡了些,道:“无妨,是他自己找死,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那侯爷?”
“克伦若不死,南宁侯府恐怕还要牵扯上叛国之罪,他心里清楚得很。”
奚云扯开话题道:“姑娘昏迷后,我们从抓的人身上搜出一枚信烟弹,据说是等白二将我们一网打尽之后,向士真外其余众报信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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