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在排新戏,年后正月十五,花间堂正式大开园门,届时要请诸位来捧个场。”

周围聚了很多人,钱小满身处人堆里,同几位文人说话,余光里瞟到一个佝偻身影,是那位老班主。

“方才张老板说正月十五开台……”

“说是往后每月十五晚上开设月圆之宴……”

戏本子离不开折柳戏,越来越多慕名而来三柳县的人,写戏本的胡人少年也好,草木花间的婉转戏词也罢,折柳戏名声传的响亮。

戏曲这行当外人听得是闲趣新意,内行人怎么听用不着管,当下戏班子名声大噪,一如既往的规矩求稳不是长远之计,后台老板张富贵看的明白,钱小满自然也明白。

张富贵本人不会唱戏,但是懂戏,因此在几年前戏班子潦倒时接手当起了后台老板,那之前他靠倒卖器物发的家。

戏班班主是个姓柳的瞎眼老头,柳姓是三柳县当地的大姓,三柳县地方不大,人也不多,再小的地方有人便要分个三六九等。

三柳县有四大姓,商贾柳家,三代曾在朝廷做官的瘦死骆驼李家,世代行医的沈家,和京城莫家牵扯不断的夏家。

有关瞎眼老头的事迹众说纷纭,什么祖上唱了十八代的折柳戏,什么皮相出众不枉年少,那双眼睛因为什么瞎的,只要想听,找间开在三柳县有年头的茶肆,寻个须发灰白的黄牙老先生,找到了,便只管坐那续上几壶茶水。

瞎眼老头无儿无女,孤苦伶仃住在戏园子一间独辟的小院,早已无用武之处,戏班子里的老戏骨到年纪走的走散的散,新入行的戏子很多更是瞧不上这位老班主。

打张富贵接手戏班子,首要便是给瞎眼老头安排住处,吃喝拉撒有下人伺候,闲暇之余就去找他喝酒谈天。

“我年轻那会没干什么好事,没给后代积德,容州城的临江桥上有个算命先生,他算出我这辈子家宅不满,无依无靠。

小满呐,我信算命说的,我不信也得信,老班主一生风流坎坷,我到老了结局怕还不如他。”张富贵一次醉酒后吐露的话,他长了张富态喜气脸,倘若不是醉酒,旁人谁都想不出这张脸能有多悲痛欲绝。

应付了一上午,瞎眼老头的小院里,三人围坐喝茶。

瞎眼老头不说话,闷闷的窝在一旁。

“请了容州城秦乐坊的评唱,楚南馆的舞姬,客人看戏看腻了,清耳明目。”张富贵吹了吹茶水浮沫,又道:“玉牌大半让小刘送去容州城,富贾的银钱圈的容易,百两银子也就一壶酒钱。”

钱小满点点头:“你多费心,人脉这事上我帮不到忙,争取年后写一出新戏。”

“你帮的够多了,听说昨个夏家小公子找过你,坏就坏在你生的这副好样貌。”张富贵睁圆两只小眼,容貌这件事上,爹娘没给他出什么力。

那夏家小公子是三柳县数一数二的纨绔,在青山书院读书,身边养了几个模样很好的伴读,有了夏三公子的前车之鉴,夏府上下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胡来,且等及冠后娶一门妻好堵悠悠众口。

三柳县有大半纨绔混迹青山书院,夫子隔三两月换上一拨,周边县城有志气高昂的前来教书,怎么来的怎么回,教书夫子跟割韭菜似的,一茬不如一茬。

当朝科举制度严明,才子多出江州苏州等江南地域,譬如过去十来年里高中的就有三位出在苏州,状元郎是权贵眼里的香饽饽,志向短的娇妻与月光杯两不误,志向高远的首当便是朝中大理寺的那位。

青山书院现任院长姓卫,卫老院长考中秀才那年不过十八,耳根子软耙听信忽悠娶了前任院长的千金,不到三十白了满头青丝,喝上几口酒便要感慨后辈无望,蹉跎年岁。

钱小满整日戏园子和客栈两头跑,闲散也规矩,不似十几岁少年人张扬夺目,结交的朋友也少,怎料因生着一张好面容,招惹那些蜂那些蝶。

“这段日子没别的事就不出客栈了,有要紧事差人去客栈找我。”钱小满捧着茶杯焐手。

张富贵点头:“行。”

二人闲话几句。

瞎眼老头一声不吭。

壶中茶水凉了。

小院木门被推开,急步走来的小厮攥着双手,急道:“张老板,京城来人了。”

张富贵眯眼道:“来的谁?”

小厮刚要回话,闷坐许久的瞎眼老头开口道:“戏班子交在你手上。”

张富贵面色一紧,随即说道:“老班主尽可放心,京城的人又如何?我张富贵半辈子也不是白活,容州境内谁都动不得戏班子。”

瞎眼老头不再说话,捧着杯凉茶细听风声。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