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把玄渊推开,却又拉住了他的大手,微笑盈盈地说:“回去之前,咱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玄渊不情愿地跟在映寒身后走了好久。
他心情非常恶劣。
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按照他的规划,他们两人现下应该已经回到慈修庵的浴房里了。可是现在呢,她却拉着他向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映寒拉着他的手,走得不疾不徐,绕过山坡,路过村落,穿过一片码头街巷,来到了昭披耶河的河边。
这是昭披耶河进入大城之前,最平缓开阔的一段。
月正当空,岸边花林如霰,昭披耶河上是滟滟波光,点点芳甸,江天一色。
一艘雕栏小船,停在岸边,阿蛋和蔓草站在船头。
映寒牵了玄渊的手上船,向着阿蛋点了点头。阿蛋会意,将一只撑船的长篙交给了玄渊,自己却拉着蔓草,上了岸。
蔓草上岸前,将手里的一件暗红色的天鹅绒披袍罩在了映寒身上。
虽然时值盛夏,这午夜之后的江面,依然渗透着微冷的凉意。
玄渊见映寒站在他身前,只回眸一笑,说:“相公,开船吧?”
虽然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但月色正好,他一点都不介意与他的丫头泛舟江上,于是手上轻轻一撑,小船便向着波平如镜的河中央荡漾而去。
船渐渐驶入江心,玄渊才慢慢看清,刚才远远看到的江面上的波光,竟然不全是倒映的月色。
长篙搅碎的细碎光芒中,漂浮着点点花灯,一眼望去,铺满了江面,随着温柔的波涌浮沉。
如流萤散落,似游鱼过海。
玄渊站在船尾,看着映寒转身钻进舱内,不多时,她又钻了出来,手上拿着的,是一盏水上花灯。粉白色的纸扎莲花宝座上,闪着微微的烛光。
她走近他,将灯举到他的胸前,轻声地说:“玄渊,已过了午夜,现在是中元节了。”
玄渊看着面前那微弱的光。
那微光后面,是被月华映亮的,丫头那温柔而虔诚的脸。
丫头的身后,是那一江逝水中的万千烛光。
每一盏灯,都仿佛在眨着眼睛,向他微笑。
他突然明白了,一瞬间,一口气如鲠在喉,一股热流涌上眼睛。
他用力闭了闭眼,听见丫头说:“相公,我买了一千盏花灯,每一盏,都代表着当年旧港逝去的一户人家。这一盏灯是留着给你的。你亲手放了吧,告慰他们每一个人,让他们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人,一直惦记着他们……”
玄渊只闭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却突然用力抱住了他的丫头,抱得那样紧那样紧,仿佛要将她完完整整地嵌进自己的身体。
他伏在她细弱的肩膀上,用她的黑发遮挡着自己的脸。
第一次,十三年来的第一次,玄渊为那一晚无辜逝去的每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流下了热泪。
玄渊站在小船甲板上,看着江面上渐渐远去的那万千灯盏,仿佛一户户热闹的旧港人家,丈夫挽着妻子,妈妈拉着孩子,儿子搀着母亲,彼此相视而笑着,相扶相携地慢慢走远,只留给他一个个背影。
走在最后面的,是他的母亲,回过头来,看着他,眼里是温柔的不舍。阿爹站在她的身后,扶着她的肩。
他好像看到母亲低头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笑看着他,似乎在对他说:“娘亲知道你过得很好。”
然后母亲默默地转过了身,阿爹搀着她的臂,毫不留恋地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玄渊就这样站在原地,看一切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多么想跟着他们一起走。他多想向他们大声喊:“等等我!别留下我一个人!”
就像七岁那个清晨,他想喊的一样。
然而,身后伸出了一双温柔的手臂,从背后笃定地抱住了他,将他挽留。
玄渊慢慢回过身来,看着胸前依偎着的姑娘。
她抬起头来,温柔的看他,用手抚摸着他的脸,仔细地用一只手帕替他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
这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今天,也是他的将来。
她一直知道的,知道他心里最深的痛,和最压抑的黑暗。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很想真地把她吞吃入腹,藏入心肺。
玄渊的眼眸深邃,仿佛依然闪烁着万千烛火,然后他低下头来,压上了丫头的嘴唇,手臂越收越紧。
映寒温柔承接,丝毫不抗拒,任他为所欲为,仿佛想将他周身毛孔里渗透出的所有疼痛都吸收。
玄渊很艰难地才抬起头,想要推开她去拿竹篙,映寒却又把他拉了回来,贴在他耳边说:“官人若是喜欢,就在这里吧,我不介意。”
玄渊诧异地挑挑眉,含眸看着丫头清澈的眼睛。
映寒还用一根手指去挑他的衣带:“说了今晚一切随你。”
玄渊见她是认真的,就低低地笑了。
他的丫头,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映寒看着玄渊低头,用牙轻轻地叼住她披袍的带子,缓缓地扯开,然后才抱起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落在甲板上的柔软天鹅绒上。
然后,他盯着她的眼睛,开始不紧不慢地动手去脱他自己的外衣,露出胸膛上的那只龙头。
这一次,映寒没有转开头,只是乖巧地温柔地一直看着玄渊,直到他俯下身来。
映寒感觉到身上发凉,却又被更加滚烫坚实地覆盖住了。她仰起脸,抱着玄渊伏在自己颈窝处的头,双眼看着天上的繁星与月亮,觉得自己就像那些随波逐流的花灯一样,渐渐被一股股如波浪一般的力量穿透淹没。
她从来没有这么深切地感觉到玄渊与她是一体的,近的变成了一个人。
玄渊听着映寒的呼吸渐渐纷乱,撑起双臂,俯视着她粉红的脸和迷蒙的眼,用粗粝的拇指揉过她娇嫩的双唇,顶开她的牙关,暗哑地,霸道地说:“丫头,不许忍着,我喜欢你的声音。”
映寒摇摇头,下意识地用柔软的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尖,看着玄渊的眼眸一瞬间深如墨海。
她再慢慢地吮住了他的手指,媚眼如丝。
飘摇的小船,被一只小锚牵扯着,兀自在江心打着转。
玄渊摊开手脚躺在甲板上。丫头的黑发散落在他的胸膛,覆盖着他,甚至比盖在两人身上的天鹅绒还要柔软细密。他用手捋过她的长发,觉得比先前又长了一些,便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一下。
这一刻,真好。
俩人不用说任何话,内心却那么的满,满得没有一丝空隙。
过了很久很久,映寒终于动了,她伸出修长的腿来,用玉足上的趾尖摩擦着玄渊的小腿,轻声地笑了。
玄渊好奇,偏头去看她:“笑什么?”
映寒摇摇头,将脸扎进他怀里,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轻柔,她说:“没什么。”
是的,没什么,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年前的今天。
一年前的今天,她在金陵听说了父亲的消息。她知道了父亲被海盗劫持,她想着父亲也许还活在人世,于是,她带着无比的勇气与决心,只身一人奔赴泉州,如同奔赴一场无法预料的人生。那时,她还不知道,她正在如飞蛾扑火一般扎进玄渊精心设下的圈套。她一路挣扎,躲闪,却最终还是身不由己地投入了他张开的怀抱。
这怀抱如此温暖,宽阔,坚实,为她遮风挡雨,带她一路向前。
玄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丫头,咱们该回家了。”
映寒更紧地拥住玄渊,是的,回家。
他既能带她一路向前,也能带她一起回家。
一年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一路追寻,其实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家。
如今,她找到了。
他在哪里,哪里便是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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