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亭和曼娑闲谈辨经,一直等到了酉时,饭菜已经备好,但映寒并没有如约回来。待到戌初临近,依然不见映寒的踪影,曼娑便有些坐不住了,几次起身到门外去眺望街口。等到亥初将近时,就连云亭心里也隐隐有些惴惴不安了。若是映寒临走没有嘱咐,那也许是她事忙,在铺面里吃饭了。可她既然留了云亭,此时就算回不来,也总该着人过来说一声。
现下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
俩人正在隐隐担心,却听到大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随映寒一起去拜访客人的陈三和阿蛋出现在大门口,俩人竟然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惊慌失措。
曼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颗心直接坠向了地面。
果然,陈三一进门,就凄声大喊了一句:“曼娑娘娘,不好了,少夫人,被纳甲显禄扣住了!”
云亭听到这句话,也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
曼娑已经神色大变,声音都颤抖了:“什么?为什么被纳甲显禄扣住了?怎么会?……”
突然明白了过来,只怕,今天映寒去拜会的尊贵客人,正是纳甲显禄。
纳甲显禄,是大城国王波罗摩拉扎的亲兄弟,尊贵的暹罗风甲亲王,年轻时曾是这大城之内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这位亲王,比波罗摩拉扎年轻了十几岁,自小跟着王兄身边长大,被宠的无法无天。少年出家时,便因为带女子夜宿寺院,受过他父亲昭禄群鹰重罚。出了这等丑事之后,他自知前途无望,便自暴自弃,还俗成亲后变本加厉的混账不羁起来。
这些年,纳甲显禄年岁渐长,倒是不像从前那么荒唐妄为了,却神奇地迷上了收藏各类文物和稀奇宝贝,尤其迷恋中原各朝各代的书画古玩,竟然给自己起了个大明名号,自诩是“摩诘老人”,苦学大明官话,每天装的十分清贵,专爱附庸风雅地与出身大明的名士打交道。此次大明使团来访,云亭也曾在多个场合见过此人。
说起来,玄渊认识曼娑,也是因这纳甲显禄而起当年这纳甲显禄饮酒闹事,受了另一位皇戚的当众羞辱,便发誓报仇,砸了重金在上悬赏杀手替他夺人首级,一雪前耻。玄渊那日就是为了这一单买卖,被人重伤,逃到了曼娑的慈修庵。
那单买卖虽然没有做成,但玄渊自此就知道了纳甲显禄,后来不做杀手了,玄渊却没少以文轩辕的名字通过镇海镖局帮着此人走私文物,淘买一些见不得光的稀奇玩意儿。目的,自然是为了借助此人的权势在暹罗行走方便。
曼娑说什么也没料到,陈三今天带着映寒去见的竟然是他。
陈三扑进门来,惊慌失措,词不达意,吓得曼娑也顿时三魂去了七魄,六神无主。她毕竟是半个出家人,日常并不怎么与这种荒唐权贵打交道,立时心中全无主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云亭最为镇定,他先是沉了眉目,将陈三拉进房间,倒了杯茶给他灌了下去,三言两语便问出了经过。
原来,这海通银号开业在即,映寒与陈三讨论再三,觉得要想扬名立万,在大城扎下脚跟,必须得请本地有地位的人在开业当天来做第一笔买卖,陈三当即便想到了纳甲显禄。不是因为此人最合适,而是因为在满城权贵之中,此人与镇海镖局的关系最好,渊源最深。
今天去拜会这纳甲显禄,本来陈三是不想带映寒同去的,但映寒坚持要亲自拜访最重要的客人。更何况纳甲显禄身份尊贵,陈三只是个镖头,单独前去,怕说不动他。
去之前,映寒是留了心眼的,所以在镖局换了男装,还自嫁妆里选了最贵重的丝绸和一套景德镇瓷器,以大明杨家公子的身份求见纳甲显禄,只说杨家与文轩辕的瓦屋商号联盟,邀请纳甲显禄作第一批客人。
然后,事情便一路失控了。
纳甲显禄见了礼物和映寒,一开始心情大好。映寒出身大明,又久在商场,熟于应对,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一时间宾主相谈甚欢。纳甲显禄对映寒的邀请不仅满口答应,更主动提出要介绍其他的好友亲朋来照顾海通商号的生意。后来聊得兴起时,这纳甲显禄又刻意炫耀,满口官话,装得好一派文雅风流,最后更是要留他们共进晚膳。映寒看看时辰不早,便只说已经约了其他贵客,一番推托,纳甲显禄听她拒绝,极其不高兴,脸色立刻阴沉了。映寒以为他是因为被拂了脸面,下不来台阶,见书房中摆了古琴,便自告奋勇,抚琴一曲,全作道歉。
哪知道,琴曲抚完了,纳甲显禄竟然直接命人扣下了映寒,把陈三和阿蛋一路轰了出来。陈三和阿蛋,并非没想过当即动武抢人,但纳甲显禄在大城地位尊贵,陈三投鼠忌器,并不敢真地撕破脸,又见映寒分外沉着,还暗暗地向他摇头,让他不要莽撞行事,好像心中有谱一般。陈三这一犹豫,便已经被扔出了亲王府邸。他与阿蛋情急之下,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什么人商量,脑中唯一能想到的熟识的本地自己人,竟然只有曼娑。因此一路赶来,看看能通过什么关系救人。
陈三说这一番话,开始还慌张急迫,但说着说着,已经逐渐镇定了下来,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转头去看云亭。
曼娑知道他还不认识云亭,当即说:“诸葛大人是大明使团的官员,在大明时与映寒妹妹便是旧识,不算外人。”
陈三一听云亭的身份,立刻双目放光,不由得就要下跪求他帮忙纳甲显禄权势滔天,在大城之内天不怕地不怕,若说还有什么人能让他忌惮两分,那也只有大明使团的官员了。
云亭一把拉住他,只皱着剑眉,下意识地问:“纳甲显禄为什么要扣押文夫人?他不是与你们关系很好吗?”
陈三听了这话,只能恨恨地低下头,说:“这纳甲显禄,应该是,应该是误会了少夫人的身份和用意。他,他以为少夫人也是瓦屋商号孝敬他的玩物之一……”这才抬起头来,眼神躲闪地看着云亭,颤颤巍巍地说:“纳甲显禄年轻时玩腻了女人,最近半年,新添了龙阳断袖之好,见了少夫人的模样,明知她是女子,却又形同清俊少年,竟起了歪心思。是我,是我疏忽大意了……”
云亭勃然变色,指尖都不禁微微发抖起来。
映寒以前在大明的那套女扮男装伎俩,只为方便行走出入,从来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映寒不知纳甲显禄的癖好,还当这人是雅士贵族,却不料正好撞在了枪口上。这也难怪这纳甲显禄误会好好的良家女子,有事光明正大地来拜访也就算了,却偏要扮作男装,岂不是投其所好来勾搭他吗?
这一次,映寒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陈三又嗫哝着说:“纳甲显禄最后同我们说了,谢谢文公子如此知情识趣,知道他心头所好,今日这些礼物他甚是满意……以后自然会好好照顾海通银号的生意。我们,我们也不敢说出少夫人的真实身份。曼娑娘娘,你知道的,纳甲显禄这个人犯起混来,天王老子也管不住他……夺人妻妾的事,他年少时也没少干过。在他眼中,我们这些商号镖局本就如蝼蚁一般,任他踩碾,若说出少夫人的身份,我只怕……只怕他兴致更高。”
这句话一出口,曼娑竟然手脚发软,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只抬头求助地看着云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是眼中全是殷殷的恳求之色。
云亭见她如此,咬了咬牙,说:“明妃不必如此,映寒也是我的妹子,你便不求我,今天这件事被我撞上了,也一定会管。”
说完,云亭后退一步,长身行了个辑手大礼,说:“时间不能耽搁,我这就去了。明妃就在此等在下的消息吧,我一定把映寒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只是,麻烦陈镖头,拿着我的令牌去一趟国馆,找我的属下邓飞,请他去拜托杨敏大人,帮忙出面善后救人。”
说着,将身上的腰牌解了递给陈三,又转头向着阿蛋说:“这位大兄弟,麻烦你带路,我们这就去纳甲显禄的宅邸。”
云亭,映寒和阿蛋一起回来时,已近午夜。
大老远地就能看见,映寒外面则披着云亭的长衫,头发成捋打结,仿佛湿过又干了。走近了之后,更是能闻到她周身的异味。长衫之内,她自己的衣衫皱巴肮脏,满是污渍,好像在泥里打过滚的乞丐一般。
可偏偏,她才是那个目光镇定冷静,行走自如的。反倒是诸葛云亭,脚步踉跄,面色如土,被阿蛋拉在肩上扶着。
曼娑一直守在门口,见了这副情形,连忙赶过去,先是一把拉住了映寒,上下端详。
映寒却立刻往后躲了一下,说:“姐姐不要碰我,我身上脏,人却是不妨事的,没有受伤也没有受辱。只是,云亭哥哥着了纳甲显禄的道,需要休息,你快快找间清净的屋子与他休息。待会儿若是有大明使团的人来了,一定要推说云亭哥哥已经自行离开了,千万不要让其他人进来撞见他。”
曼娑见映寒分外冷静有条理,一点都不像被劫持了的样子,不由得一怔,便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映寒傍晚时分被纳甲显禄强留在了宅邸之内,自然知道大事不妙。她既然已为人妇,立时便能看出纳甲显禄眼光中的淫邪之意。但好在这纳甲显禄毕竟出身贵族,年岁渐长之后,对这件事也有几分要求讲究了,并非简单的猴急好色之人,反倒希望能哄得映寒心甘情愿再成事。
因此摆了好菜好酒,只言风月,席间诸多勾引撩拨,尽显温柔风流之意。
映寒对着一桌饭菜,既不敢吃也不敢喝,她又不是没中过南洋的迷药,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可是她也不敢真地得罪纳甲显禄,她此番冒失前来,本来为的是做生意,若此时将这人彻底得罪了,就不是他做不做客人的问题了,只怕海通银号能不能开张都成问题。所以席间只能虚与委蛇,顾左右而言他,使出浑身解数与纳甲显禄周旋。
纳甲显禄倒也没有动手动脚,他喜欢的,就是映寒这种冰清玉洁又知书达理的大明小娘子女扮男装的调调儿,脑子里虽然各种歪念头,但却想攒着所有的力气晚上再用。只想着,此刻有多心痒难耐,晚上便有多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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