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映寒早早地起了身,练功练气之后,神清气爽地去吃早饭。在饭桌上见了曼娑,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个月来忙里忙外,竟然好久没有与曼娑认真聊过天了。

曼娑眉目笑弯弯地看着她,轻柔地问:“今天怎么这样悠闲?往日我看你,早饭都不肯好好吃,便急急跑掉,今天倒肯坐下来细嚼慢咽了。”

蔓草也在旁边笑,说:“前几日我家姑爷来信了,让小姐要好好照顾自己,她便听劝了呗?”

映寒瞪了蔓草一眼,才回答说:“今日要与陈镖头去拜见一个重要的客人,那人午后才有时间,我就不急着去店面了,得好好在家做做准备。”

曼娑也不多问。

银号开张在即,私下里已经试着做了笔生意。

陈三此次去大明,用龙涎香的进益在泉州换了黄金,兑了通宝,一半送回了苏门答腊,一半留在了大城。前几日,一个镖局熟识的客商,正好要赶去满剌加购置大宗香料,急需大量通宝,便拿着三百两白银兑走了两千贯。掌柜的粗算了一下,刨去了这海上一路的往返开销和自然损耗,已然挣了一成多。

这还是兑换量不算大的情况,路上的成本全摊进这一笔买卖,自然还不是顶划算的。若是换的量大,其余的都是干赚出来的。

那客商来兑钱时,映寒好茶相待,刻意与他多聊了几句,才发现,这些客商每年对通宝的需求,是季节性的。

每年夏天,香料商人去大明作生意之前,需要通宝用于在南洋各国间进货,也会预留大量白银去大明购买丝绸瓷器。可等到自大明做完买卖回来,大部分客商手上已经没有了银两,仅余了通宝和货物。

返回西洋之后,就要与西洋之外的波斯天竺作买卖,铜钱就不好使了,大家又需要大量的黄金比起铜来说,黄金毕竟还是更加的保值。

至于白银,每年都从西洋之外源源流入,一年当中价值也浮动的厉害,时而十三,时而十五,反而是客商最不想大量长期握在自己手上的既然遍地都是,那便希望随用随换。也难怪那些西洋贵客当初那么容易就答应了瓦屋商号喊冷时的要求。

映寒这几日,正在慢慢琢磨这其中的关键:看来作这个生意,最重要的能力并不是如何将金银通宝运进运出,若想要挣钱,就得学着怎么掌控这其中的价格浮动,以及怎么反其道而行之,这与一般货物囤积居奇的道理倒有几分相通只是,反季节囤积钱财,若只凭瓦屋和杨家自己的家底就是个傻主意了,钱放着不使,便形同废铜烂铁,更何况所有价格浮动的风险都得自己担着。

所以,倒是得想个更好的办法,利用各路客人的钱财,从中捏合不同的需求,互相抵消才好。

映寒一边吃饭一边想的出神,半天才听到曼娑唤她,愣愣地抬起头来问:“什么?”

曼娑看她如此,便笑了,放下碗筷,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才慢慢地说:“待会儿,诸葛大人要来我这里道别,你……要见一见吗?”

映寒还满脑子都是金银通宝,一下子楞是没反应过来诸葛大人是谁。待到怔了一下,才突然惊喜地笑了:“云亭哥哥吗?他现在,还在大城?”

云亭的确还在大城,但也快要离开了。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在大城待了半年了除开去苏门答腊岛寻找映寒不算,他在这里也已经滞留了三个多月了。

这期间,杨敏好不容易协调了暹罗与占城的使臣纠纷,请了上谕。

永乐帝的亲笔书信前几天终于到了,果然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一番波罗摩那扎:“占城与尔俱受朝命,安得逞威拘其贡使,夺其诰印。天有显道,福善祸淫,安南黎贼可为鉴戒。其即返占城使者,自今奉法循理,保境睦邻,庶永享太平之福。”

云亭看了这封信,关注的焦点却与别人不一样,一眼看到“安南黎贼可为鉴戒”这句,不由得心下惴惴。看来永乐帝收了胡濙的信,已经知晓了黎利在安南的厉害,只是不晓得圣上最终是否同意了将陈暠送回安南安抚交趾百姓,还是竟然已经出兵讨伐黎利了?

所以这一日,胡濙一回到大城,云亭便前去拜会他了,想问问安南之事的后续。

胡濙看起来分外疲惫,而且心绪烦扰,情绪不佳,不过见了云亭,倒还是分外和蔼的,只是言语之间有了几分犀利:“诸葛大人担心我爽约负诺了吗?”

云亭只坦然地望着他,说:“大人自然不会如此,只是云亭心里不安,恐自己当初自作聪明,反而害了交趾的百姓苍生。那黎利死不足惜,可要是那么多的交趾百姓跟着一起陪葬……”

胡濙笑而不语,半天,才缓缓地说:“诸葛大人放心吧,圣上已经许陈暠回国,年前便已出发了,想来现下人早就已经到了升龙。而且,圣上去年年底便已经将马骐调回了金陵。圣上圣明,早先收到了马骐弹劾黄大人的信,便已经看出了蹊跷,觉得马骐定然是想在交趾只手遮天,不仅训斥了他,还另派了监军接任马骐的职责,又减了交趾的赋税。正如你所说,圣上强占安南,并不是为了这一地产出。几根孔雀毛算什么?也就马骐这样的阉人当成宝贝。圣上的霸业和眼光,是在这西洋和天下。”

云亭听了这话,大感宽慰,立刻感激地行了个大礼,说:“这还得多谢胡大人成全。”

此次云亭前来西洋,虽然起头只是为了一己私利,但这一路而来,竟然无心插柳,造福了一地百姓,此刻虽然映寒旁落他家,但一瞬间,他内心竟然有了不虚此行的感觉。

胡濙倒冷笑了一下:“你也不用谢我,我成全的是圣上的天下,并不是那黎贼。那黎贼和谈之后,虽然罢了干戈,但并没有真的接受招安,反而遁入了山野。这等出尔反尔,下一次,他再想借着和谈与圣上讨价还价,就没那么容易了。其实,他需要时间,圣上又何尝不需要?等过上几年,圣上再发云贵大军,他怕是就讨不到任何便宜了。”

云亭点头称是,并不想与胡濙辩论,起身告辞道:“大人,圣上的圣旨既然已经到了,我估计我们使团也就快要启程回金陵了。不知大人是否依然与我们同行?”

胡濙本来也已端茶送客了,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一滞,说:“诸葛大人为何觉得我还会留下来?”

云亭自知失言,便掩饰地说:“下官不知,只不过胡濙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使团的行动,自然身上担着圣上给的其他重任。云亭不敢妄自揣测,也不会随意窥视……”

胡濙呵呵一笑,说:“云亭,你这般聪明,我此来又与你的下属邓飞打听了很多事情,只怕你早就不由自主地猜过我来的意思了。”

说着,一双精明而又内敛的细目已经盯在了云亭的脸上,仿佛想一下子看透他的所有心机。

云亭今日来慈修庵,是来辞行时。

这一个多月来,他其实来过慈修庵很多次了。只是他每次来,映寒都不在。

实话说,他也不是为了见映寒而来,心里反而担心撞见她,不知如何面对相处。

云亭来这里,是因为不知不觉地喜爱上了慈修庵隐于闹市的宁静祥和。

第一次来时,是为了还书。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