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路筠和衣如雪一人一条被子,各自裹成了一个鸡肉卷。

原本一切平静安好,只是不知道熄了灯之后的路筠究竟脑子搭错了哪一根筋,居然像个小宝宝似的翻过来滚过去,十分嚣张霸道的往里挤着霸占位置。

“阿筠。”衣如雪的一侧肩臂已经快要贴上了墙,他终于不得不伸手,稍稍把路筠往外抵了一些,小声的让他别闹。

路筠于是便不再往里挤了,却也没有转身翻滚回原位。他和衣如雪隔着两条被子,面对着面,——那是一段很近很近的距离,若是静下心来,甚至还可以感受得到,对方微微温热的呼吸。

路筠在一片黑暗之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他家小师父模糊的面容,以一种近乎谨慎的态度,很轻声的和衣如雪说:“师父,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在路筠五六岁的时候,衣如雪每天晚上,都是会给他讲小故事的。

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中断了一次、两次,……继而往后,便是再也没有了。

衣如雪实在是不知道,自家小徒弟怎么就突如其来了这一股宝宝劲儿,分明当初,是小路筠自己嫌弃他讲的故事太乏味,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回事的。

路筠悄悄地又把自己向着衣如雪挪近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的和他的小师父道歉,说:“师父,我错啦。”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路筠说着,不知为何,忽然鼻头一酸。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路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何事而伤心,又有什么事情可值得自己伤心,但是,……他真的,真的,在一瞬间,好难过啊。

心脏就像是,突然被人用冰冷锋锐的匕首,缓慢的,一点一点的剖了开来,从此往后,再也感受不到快乐,唯一残存剩下的,只余空洞木然的痛楚。

路筠抬手,将几乎要控住不住溢出的低沉呜咽牢牢捂住。他很努力的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能够确保自己以正常平静的声音说话。

路筠低低的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

他说:“师父。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衣如雪却没有回应他。

路筠紧张的攥紧了被角。

路筠问:“……师父?”

衣如雪仍旧是没有说话。路筠看见他微微撑起了些身体,然后,伸出了手臂。

——将他揽入了怀中。

两条被子的距离,好像很轻易的就突破了。

路筠扑进了他家小师父的怀里,衣如雪伸手抱住他,侧身小心的将被角塞严。

路筠听见,他家小师父,很温柔的轻声问他,怎么忽然就哭了。

路筠答不上来。

他只是紧紧的拥抱着那近在咫尺的人,路筠侧首,听见衣如雪清晰的心跳声,先前压抑住的,那种几乎能够令人在一瞬间崩溃的情感,此时再一次的汹涌而来,迫得路筠无法喘息,只想要崩溃大哭。

而实际上,他也正这样做了。

没有关系的。

路筠想,他的小师父,他的阿雪,不会嫌弃他。

只要有衣如雪在,只要有他在,……那么路筠想要怎么活,都可以。

没有阿雪陪着的每一天,他都,过的好艰难。

路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心中积郁的所有沉疴都一口气哭干净一般。衣如雪暗暗心惊于路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会有这般深切痛楚的情感。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是要问一问路筠的,但是……,话到了唇边,却又好像失去了任何问询的意义。

路筠是一个独立的人,他应该有自己的隐私。这是路筠的权利。

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资格去探寻路筠的秘密,衣如雪只知道,现在,他从小看到大的那个孩子,紧紧的抱着自己在哭。

路筠是在向他寻求安慰。

对于衣如雪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无需去洞悉路筠的秘密。

只要路筠还需要他,那么,路筠,就仍旧还是他的阿筠。

……

路筠哭到后来,其实自己也记不清楚到底哭了多久。他最后哭的累了,眼睛又酸又涨,衣如雪轻轻的拍着路筠的后背,路筠抱着他,趴在自家小师父的怀里睡着了。

路筠睡着,恍恍惚惚的好像又醒了,他感觉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于身体的掌控感却并不强,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魂魄都出了窍。

杏色床帐垂落,略显厚重的绒质布料遮挡住了已然明亮的天光。路筠坐起来的第一反应,是先伸手去摸床侧,可他身畔的床褥,却只隐约余下了一丁点儿残存的温热,路筠心中猛然一惊,原先的睡意荡然无存,他拨开床帐翻身跳下床,四下扫视屋中,待得看见不远处的窗边,好端端的立着一个人,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安下了心。

立在窗边的人,此刻正背对着路筠,他似乎也才刚起身,连头发都还没有能够来得及梳理,只是自然的垂落在了身后。路筠看见他简单的披了一件绛色的薄袄,未穿鞋袜,只赤着双足,踩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正抬手摆弄着窗沿上白瓷瓶中的一束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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