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培忽然开始犯倔:“不行!如果他们的势力真的那么强大,你的性命也会受到威胁的,说不准,还会牵连到顾相。你既然还没有牵涉进来,那还是不要蹚浑水了!一切交给我,我去挖周子扬侍妾的坟,我找到证据,哪怕是当街拦马告御状,豁出我这条命去!”

栗浓看着萧培,很……慈祥地笑了一笑。

“我早就牵涉其中了。”

栗浓说这话的时候太平静了,就好像在说,这熏香味道还可以一样,平的没有起伏。

萧培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愣愣地“哈?”了一声。

栗浓于是又说了一遍:“我早就牵涉其中了。”

“正月二十一日的时候,我被刺杀了。对方的原意是杀了我,再伪装成意外身亡,但是,”她拍了拍身边席若泽的肩膀:“由于这位兄弟的舍命相救,我没死成。”

“这位兄弟”的眼皮跳了跳,额头上青筋也跳了跳,一把打掉了栗浓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栗浓无所谓地拍拍手继续道:“当时我并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要杀我。我猜,大概率是我叔父的仇家寻仇,我叔父也是顺着这个思路查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我是什么时候想明白杀我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我的呢?就是前天,你弄翻漳王的船,向他说出杀人者周子义的时候,我想明白的。”栗浓明明说到了关键点,语气还是不疾不徐:“李穆元要杀我,因为李沉秋,因为周子义。”

萧培晕乎乎地眯起眼睛,自己还想不明白:“慢一点!慢慢说。”

栗浓果然放慢了语速:“萧培,你设计让李沉秋发现尸体,除了把事情闹大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李穆元和周子义离心。李沉秋被利用,李穆元肯定要追查,周子义那点事,大概是不敢瞒着李穆元的,趁早承认总比被揪出来强。那么事情就变成了:周子义杀人,差点吓疯了李穆元的宝贝女儿。李穆元会怎么看周子义?不就起到了挑拨的作用?”

萧培没想到这么点小设计都被栗浓看了出来。栗浓几乎点出了萧培所有的小算盘,萧培越听越惊讶,到最后甚至有些惊慌,偏偏栗浓甩给他一个极其锐利的眼神,笑问:“但如果李穆元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背后是你捣鬼,他会怎么样?”

萧培讷讷:“自然是……剁了我呗。”

栗浓歪着头,很有耐心地又问:“那他知道是你设局了吗?”

“目前……应该还不知道。”

栗浓搓了搓脸,叹气似的继续说:“李穆元查不到你头上的。因为他早就认定了设局的人。那人是谁呢?当然是……唉,当然是和李沉秋一起兴致勃勃去放生池的,他死对头亲侄女我。”

“所以,”席若泽对栗浓这老倒霉蛋抱以深切的嘲笑:“以李穆元的思维方式,大概是以为,你叔父不知如何获悉了周子义杀人的内情,于是示意你,三更半夜引着李沉秋去放生池,吓坏李沉秋,以达到将事情闹大挑拨李穆元和他得意门生的目的。”

栗浓沉痛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之后李穆元本着以牙还牙的精神,决定给我叔父点颜色瞧瞧。既然我坑了他女儿,他就出手宰掉我。”

席若泽却又道:“可李穆元贸然杀掉你,就不怕激怒你叔父?”

“他当然不怕。按他的想法,我叔父没有直接把周子义交给大理寺,那就一定是手上没有证据。没证据,就没什么好怕的。更何况,我叔父在没被激怒的情况下已经对人家女儿下手了,李相要是还犹犹豫豫,不就是瓜怂一个?当然是说宰就宰,杀我给猴看了。”

席若泽禁不住鼓起掌来,为栗浓。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夜栗浓强撑着几乎三天没睡觉的身子陪李沉秋去放生湖,李沉秋吓哭,她一个跑过去捂着对方的眼睛结果啊结果,这可真是,穿着道袍也撞鬼!

萧培这才终于明白了当中打了怎样的岔,讪讪道:“……是我害了你?”

“诶,”栗浓大手一挥,眉目疏朗,洒脱淡然:“我自己运道不好,跟你没关系。再说了,怎么能叫害呢?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就该管这件事。”

萧培忽然有些头痛,他当然知道里面水有多深,而本该属于他的风险,毫无保留地转嫁到了栗浓头上。

他半吞半吐,不知道该说什么,歉疚写了满脸。他张了张口,栗浓已经将手掌一立,示意他闭嘴:“我和你说这些,只有一个意思,这事我管定了。”栗浓看了席若泽一眼:“告诉他,我这人最大的爱好是什么。”

席若泽心领神会:“护犊子。”

栗浓拍着胸脯打包票:“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要罩着你。”

栗浓豪气万千地干了一杯酸梅汁,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她想,这事情势必要告诉顾临川,既然对方已经把帐算到了他们头上,不真追查下去,怎么对得起对方的追击?

萧培定定地看着栗浓,一瞬间想起来很多,感激之余竟然徒生出一股心酸。

栗浓好像喝了满碗酒一样,呲着牙憨憨地笑了一笑:“可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这么不顾一切地帮助成望舒?”

明明谈的话题很凝重,可席若泽看她笑了,忽然也笑了,二人一起笑着看萧培。

萧培似乎被气氛带动,也抿嘴笑着:“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啊。我这个人,说实话没什么文化。我最讨厌的就是酸诗,更讨厌挥着臭墨写酸诗的书生,说的狂气一点,那个写的诗,我也没觉得多好。但是……”

萧培的眼神忽然放空。他凝望着某处,骤然之间,脸上便有了恬淡慰足的神色,他道:“成望舒的诗,有一股子安贫乐道的精神在。我原先心里常有很多困惑,总在焦虑恐惧,害怕明天,也害怕昨天,想要追求权利金钱,但是总觉得不够,总觉得不够,便好像面前有个无底大洞,就算把我投进去,也是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成望舒让我明白,我的痛苦是因为不知足。很简单是不是?好像根本不值得拿出来说,可是,我活了十六年,直到十六岁才有人告诉我这个道理。”

萧培只说到了这里,但无声胜有声,已然够了。

所以必须为他活出命去搏一搏。

一直作为旁观者的席若泽知道此时此刻才被触动,有点困惑却又压抑地颤了颤眼睫。

栗浓知道更多的内情,萧侑、萧缜生,萧培的前半生应该很是晦暗。前半生?她在听到萧培说十六岁的时候呆了一瞬,其实萧培才十六岁。

她心里像堵了一包稻草一样难受,她不愿意再深想下去,深出了一口气,用手肘怼了席若泽一记,又深吸一口气,阴阳怪气道:“接下去你就不用管了,影响你的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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