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妄想

“嗯，殿下何时走的？”

“卯时便走了。说是要去打造戒指，准备婚事。”绿采一边帮我穿戴一边说，脸上笑意盈盈。

绛珠端来了热水给我洗漱，也是一脸喜色：“明王殿下说择日不如撞日，三日后便来迎娶姑娘，他要将陆世学大人请来为他和姑娘主婚。”

“三日后？他怎的说风便是雨？”我再次哭笑不得，“我义父上月已经返回老家，要把他老人家请来，至少也等上半个月。”

“姑娘，”绿采说道，“樟公公求见。”

“褐樟？他倒变得客气起来了。让他进来。”

绛珠端来一杯水和一小碗糖水，笑道：“姑娘先喝点水润润喉，再喝了这碗糖水补补身子。”

我正觉得有些饿，先喝了口水，又端起小碗，我竟闻到了一种淡淡的甜味。我拿起勺子舀了一点糖水放进嘴里，甜度正好，跟我刚刚鼻子闻出来的味道一样。我一愣，难道我的鼻子恢复了嗅觉？

我站起身来，左右张望，希望找点有气味的东西闻闻，却什么也找不到。

“姑娘找什么？”绛珠问道。

“有气味的东西。”我迫不及待地说，“绛珠，你找点有气味的东西来给我闻闻，不拘何气味。”

绿采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条帕子：“这个可好？姑娘的帕子，奴婢每日都滴了灵香凝露。明王殿下吩咐奴婢如此做的。”

东昌的灵香凝露？我想起第一次见葛若兰的情景。那一次，明王还是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他帮世子买了瓶灵香凝露送葛若兰，也送了我一瓶。那时候，世子和葛若兰都年轻得耀眼，多么无忧的青葱岁月啊！

“姑娘？”绿采轻声唤我，打断了我的思路。

“噢。”我接过帕子，还不用放到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我心中一喜，忽然有种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的喜悦。

我低头又喝了一口糖水，感觉这糖水从嘴一直甜到了心里。

我眼角余光瞥见褐樟从门口进来，赶紧抬头笑道：“褐樟，昨晚明王殿下说皇上要在都城近郊建立研创宫，用以研制先进工具和药物。我看你倒是颇为合适去管理这个宫。”我边说边喝着糖水。

褐樟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小的恭喜主子了！主子和明王殿下情投意合，蹉跎了这许多年终能得偿所愿结为夫妻。”

“岁月不负深情，我也未曾想到会有今日。”我讪讪然笑着，忽然觉得今早的糖水特别好喝。人一旦心情好了，便觉得什么都好。我转头问绛珠：“这糖水我往日好似未曾喝过，极是清甜。”

“是玉竹一早起来为姑娘做的。”绛珠笑道，“她说里面有枣、花生、桂圆和莲子，还加了燕窝和冰糖，蓉公主在世时极爱喝。”

“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我蓦地脸红了。玉竹这是祝我早生贵子？

“怎么啦？姑娘不喜欢？”绛珠惶恐不安起来。

“噢，没有。味道很是不错。”我尴尬地应着，一口气将糖水喝完，“难为玉竹了。以后莫让她为我做事了，她原是宇宁王府之人，不该用来伺候我。”我心中暗自懊恼，我昨日倒是忘了跟殿下提玉竹的事了。

褐樟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我，嘴角含着笑，眼神却有些怪异，那是一种我从未察觉到的深沉与忧郁。

“褐樟，你还有其它事？”我问道。

“小的是来跟主子告别的。”

我有些预感不妙，问道：“你要去哪儿？”

“摩罗寺。”

我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要去当和尚？”

“师傅在世时，小的虽是他的俗家弟子，可毕竟也时常听他诵经讲道，略懂了些佛法。小的想去寺中继承师傅之遗志，潜心研究佛法和医理，既能医人心又能医人身。”

我忽然不知该如何反应。褐樟为了进宫照顾我自断根本当了太监，我离宫时又跟着我来到农庄。如今我要嫁入明王府，他要去哪里我都会让他自己选择，可却未曾想到他却早早选好了一条我从不曾料到的路。既已不能人道，去当和尚是不是该比当我的护卫更好呢？我想起他曾经跟着我跳下赫北关墙，在创世灵山上帮我放烟花弄神谕差点送了命，为了我去跟无净法师学医，后又自断命根，以身试毒……如此种种算起来，做我的护卫一点都不好。而我也不是个好主子，从来都只是他照顾我，保护我，我从未照顾过他。

“褐樟，”我忽然如鲠在喉，竟有些语不成调，“你跟着我出生入死，坎坷不断。今后的路大约会安定些，我想保你富贵，你又何苦遁入空门？”

“主子，小的不求富贵。小的虽托主子的福免去了奴籍，可伺候主子却是小的此生的使命。主子聪慧过人，如今身上余毒已清，又有明王殿下精心呵护，小的留在此处也无甚可做，不如入了空门，断了凡尘妄想。还望主子成全。”褐樟语气平静，似乎真抛开了一切凡尘俗事。

褐樟要断了凡尘妄想？不知为何，我的心隐隐抽痛了一下，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感。我忽然觉得我自己很愚蠢，很自私，很残忍。是我，我害了褐樟，我毁了他的一生。

我的泪水止不住便流了出来。我默默看着褐樟流泪，而褐樟却惊慌失措地看着我。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褐樟，对不起！”我泪如雨下，“我真傻！真蠢！”

“主子，您莫要哭了。”褐樟显然被我吓到了，“主子为何忽然如此？主子很快就要做新娘了，该高兴才对。”

“褐樟。”我哭得更厉害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我对褐樟的伤害。事到如今，似乎我做什么都不可能挽救了。“褐樟，我从不信来生，从不信轮回，可我此刻却希望你我都有来生。如若有来生，换你做主子，我做你的婢女。我仰慕你、欢喜你、保护你、跟从你一生，不婚不嫁，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