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着气站起身,牵动了身上的某处伤口,面皮撕裂得更难看了。

好在是黑夜,可以摭挡他的丑陋。所以,他也可以无所顾忌,尽情的呲牙咧嘴。

这些是他在光天化日下,无论如何都要摒弃的。哪怕是装,也要装得风度翩翩,儒雅温润。

但是,杜崇旭发现,其实人在不顾及形象,甚至说面目可僧的时候,最松弛,最舒服了。

他就是这么一种人,注定假式假样的活着。

只要是心怀坦荡的人,最后看他一定会不舒服,时间久了,可能还会觉得恶心。但是,真像宋楚一样,有勇气讨伐的,现实生活中也没有几个。

哪怕忍受着反胃的冲动,人们还是愿意维系表面上的和谐。

这样一想,其实生活中的大多数人都跟他一样装模作样。

杜崇旭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渍,他太久没有打架了,这种事情只在血气方刚的少年时代才会发生。所以,每一个动作都生硬刻板,打得窝囊。

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服了,愤慨过后,杜崇旭又有一点儿舒心。其实东航的飞机被卷入积雨云后,他一直蠢蠢欲动,想暴击自己一顿。

现在宋楚替他完成了这件事,虽然战败了,无疑是耻辱的。可是,皮肉之苦,也暂时掩盖了他灵魂深处更难耐的不适。

盛锦初回到家,才想到宋楚去了哪里。

她一进门,江爱华便问她:“你爸去世的消息,是你告诉宋楚的?”

盛锦初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她迅速的发现端倪,连忙又问:“宋楚给你打电话了?”

江华爱“嗯”了声,“他问我你爸的墓地在哪里,说有时间去看看他。”说到这里,不免有些感慨。

盛锦初站在玄关不动弹了,他所谓的有时间,就是这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到现在宋楚还没有回医院,为了找他,那些人都要急疯了。

而他要搭飞机回江北城“看望”她爸吗?

盛锦初连忙掏出电话,语音提示又关机了。

江爱华疑惑的问她:“怎么了?给谁打电话呢?”

“宋楚,他从医院跑出去了,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他。”

不过好算知道了他的大体去向,可以告诉他的家里人了。

楚曼云接到电话后,哼声音:“让他去忏悔一下自己的罪过也好,就是因为你们彼此间的不信任,连重要的事情都耽误了。”

话是这么说,但盛文忠的墓在山上,盛锦初还是有点儿担心。

墓地不像城市,到了晚上灯火璀璨。尤其现在的墓地,都是水泥石板铸成的,连个鬼火都没有。

或许死了的人就喜欢这样乌漆麻黑的,万丈红尘太嘈杂太喧嚣了,死了就是为了躲个清净。

宋楚上来的时候,发现真的很清净。只有山风呜咽,冬天也少有虫鸣鸟叫,混在漫天席地的黑暗里,更是静得出奇。

找到盛文忠的墓碑后,宋楚把大手电筒关上,怕吵到其他邻里休息。

只开了手机上的灯,盛文忠在昏暗的灯光里目色柔和的和他对视。仿佛在说,你终于来了。

宋楚静静的注视他须臾,一时悲从中来,伸手轻轻擦拭他照片上的拂灰。同时让他感觉他指尖的温度。

这一碰触不要紧,这个会耍赖的老头儿音容笑貌浮现眼前。

在病房里,宋楚掩饰了他的震惊和难过,他怕带得盛锦初一起落泪。

盛文忠这个老教授,他教会他怎么用宽厚的心态去看待生活。宋楚嘴上不说,却一直感觉受益匪浅。

盛锦初在残酷的职场争斗中,始终可以做到独善其身,想来跟她的家庭教育有很大关系。

“来之前,我跑去跟人打架了。教训了一个欺负小初的男人,不过别担心,我打赢了”说到这里,他泪中带笑:“我知道你想唠叨我,说年轻人动手太粗鲁,太野蛮了。可是,这世上很多人真的是找打。有的时候拳头不硬还真不行。”

山风呼啦啦的,从一边扫到另一边,拂过他的脸颊耳畔。

仿佛是盛文忠在说:“好吧,我原谅你了。只是,以后架还是要少打,万一遇到个扛把子。”

“好啦,我知道了。”宋楚坐在那里,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又自得的扬起眉毛:“不过我打架从无败绩。读中学时,学校里有一个自称扛把子的人,照样被我打得屁滚尿流。今天别看我一条胳膊用不上力,照样打得那人满地找牙。”他想说他太恨了,因为那个男人从中作梗,他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呼啦啦的山风又大力了一些,仿佛在刻意“抽打”他。

“你还得意?不听老人言是不是?”

宋楚把酒倒进尘埃里。他垂着脑袋,声音酸涩的说:“我不得意,我很难过。真希望你还活着,面对面跟我说这些话,这回你打我,我也不会躲”

可是,有些人离开了,就永远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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