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里那一点点模糊的片段,终于在此刻被填上了背景。那些争分夺秒的细节让他有点想要闭上眼睛,但只要婴勺还在这个幻境里,他就不得不跟着看下去。
以婴勺的修为,平时从西南荒去魔界需要至少两日,而这一次她只花了一天。
她从天门山闯出来时受了伤,身上的血都风干了,没来得及换,在快到魔界时晕了一次,也不过是晕了半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全身皮下都像在被火烧,患语虫在一点的一点地吞食她的身体,就像当初在东荒炼化离火时,那些火焰在血管中游走燎烧的滋味。
她痛得想在地上打滚,但她只是踉跄着爬起来,冲入了魔界。
罗织依旧不在,这回出来接婴勺的是弦歌。
弦歌先前跟着长渊去了鬼界办事,多留了几日,这会儿才回来,便看见了婴勺。
他第一眼就发现了婴勺有些站不稳,落地的时候连忙扶了她一把,见她面无血色满脸是冷汗,有些担忧:“你怎么了?”
婴勺紧抓着弦歌,但也只是一瞬——她立刻就松了手,和弦歌拉开距离:“长渊人呢?”
“陛下在闭关,你找他做什么?”弦歌看出她有急事,道,“他昨日刚进去,现在可能没法出来。你怎么了?我先找医师给你看看。”
“不要。”婴勺吞咽了一下干裂的喉咙,喘了两口气,“他闭关没关系,我也不能离他太近……你知道烺樽在哪吗?”
弦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烺樽?你要它做什么?”
“来不及多说,你告诉我它在哪,我有急用。”
弦歌面露难色:“知道它在哪也没用,它就在地窖里,但那东西毕竟是刑旸的法器,凶险得很,陛下把它封死了,我们都无法接近,只有陛下自己能拿出来。”
婴勺抬步时脚崴了一下,跑向地窖:“我去试试。”
“哎,等等——”弦歌一下没拦住,赶紧跟了上去。
婴勺一路念着咒语,地窖的门一扇扇在她跟前打开,直冲地窖最深处。弦歌在后面震惊不已,就连他自己的都没来过那么深的地方——地窖里放的都是重要之物,长渊很少对外人透露进出的方法,没想到早就对婴勺泄露了个底儿掉。
同样震惊的还有长渊自己。
这三百年来,他已经从太多人嘴里听到自己和婴勺的那一段……往事,但他始终对那些逸闻存疑,直到看见她畅通无阻地进入地窖——他很怀疑,至少在他记忆里自己与婴勺的相处方式,是绝对不可能把地窖的进出咒语告诉她的。
地窖空旷,婴勺很顺利地找到了烺樽。
倒不是因为长渊把它摆得多显眼,而是因为这东西本身在一堆杂物里显得过于出挑了。
刑旸灰飞烟灭已经三万年,这件法器失去了主人法力的维护,却至今维持着鲜红的颜色,两人高的酒樽形大法器,立在墙角,落了灰,看上去十分沉重。
弦歌跟在后面不断地提醒她“小心”,因为长渊虽然不怎么收拾地窖,但这里头的东西都大有来头,若是不留神有什么磕碰,可能都能让人去了半条命。
婴勺面色发白喘着气,虽然她此刻已经脑子很混乱,但在看到烺樽的时候,理智还是清楚地告诉她,不能轻易碰上去。
不仅仅是因为烺樽本身凶险,更因为长渊设下的禁术。
婴勺的手停留在烺樽前半尺之地,不再前进。
弦歌说得不错,只有长渊本人能动用它。
伤痛和患语虫折磨着她的感官,她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力气,盯着烺樽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长渊吗?”
弦歌明显看出她的状态不对,没有做任何推脱,冒着被责罚的风险,道:“我试试。”
泉水在眼前展开的当下,婴勺其实是有些庆幸的。
幸好是弦歌在,如果换成唐闻,她恐怕还要费劲和他打一架才行。
闭关中长渊没有立刻响应,弦歌反复向水幕中注入法力。婴勺咬着嘴唇盯着水幕,好半晌才等到长渊的身形浮现。
“何事?”透过流动的泉水,长渊盘膝坐着,目光落在了弦歌的身上,有些不悦。
弦歌道:“陛下,婴勺小殿下有急事找。”
“长渊。”婴勺来到水幕前,她一瞬间红了眼眼眶,却忍住了,尽量维持声音不抖:“我想找你借烺樽一用。”
长渊看着她,隔着水幕不太真切,他似乎皱了下眉头:“你有哪里不舒服么?”
婴勺险些脱口而出患语虫的事,那些邪物在接收到援手时猛然在她的身体里疯狂啃咬,逼迫她为它们寻找下一个宿主。
婴勺痛得差点弯下腰,指甲掐进了手心,咬着舌头,低下眉眼摇了摇头。
长渊道:“烺樽你用不了。”
婴勺:“不管用不用得了,我都得试试。只要你给我打开封——”
长渊:“你又闯什么祸了?”
婴勺喉咙哽住,在他那目光下险些崩溃,体内传来的疼痛撕扯着她的神经,却强自扯出了个笑来:“这回不是我,我父——”
“你这些日子难得安分些,该少来些魔界。”长渊道,“这里毕竟不是你家,你或许该去找些新的人认识,总在魔界打转,于你的前途并没什么好处。”
水幕静静地流着,弦歌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紧抿了唇。
婴勺站在原地,所有的话都咽在了肚子里。
她的眼眶很红,嘴唇却很白。
“好。”她的声音低低的,“我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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