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人频频侧目下,婴勺毫无心理负担地将那小僧侣从自己腿上扒下去,团成一团放在了经幡下的石墩上,用他自个儿的袍子给他抹了把鼻涕,拖起沉玉飞快开溜,挤着人流的肩膀钻进了大雄宝殿。
殿中有僧侣在诵经。
大殿正中央供奉着结跏趺坐的佛祖金身,蒲团上跪着前来祈愿的男女老少,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却十分安静,就连孩童的啼哭都似乎刻意放低了声量。
婴勺一进去就立刻整了整乱七八糟的衣服,向后拍了拍沉玉,示意他沉稳点儿。
沉玉对她报以一个微笑,眼风往身后一扫,示意追兵快到了。
婴勺往旁边一闪,从窗户里边探出半颗脑袋瞄了一眼,看向沉玉:“我觉得他们是来抓你的。”
沉玉嘴唇苍白,却仍旧很有礼貌:“我觉得正好相反。”
婴勺“嘁”了一声,再看了眼外面。官差已然快到殿外,好在他们二人暂时还没引起大殿中人的注意。
婴勺:“我们分开走,你走那边,我走这边。”
沉玉:“不。”
婴勺:“那你走这边,我走那边。”
沉玉:“不。”
婴勺:“你想怎么样?”
沉玉:“婴勺君,你能背我走吗?”
婴勺觉得此人忒不要脸。
她盯了沉玉一眼,耐着性子敷敷衍衍地架起他,沿着墙根往后门挪,然而那些官差不知如何互通的讯号,眼见着后门也有人包抄了上来。
婴勺低声道:“不是我不想带你,属实是你太沉了。”
沉玉还没来得及反驳,那支着自己半边身子的力量一撤,他的身体一歪,差点摔在了地上。
门口官差大跨步跃了进来。
沉玉一回头,大活人凭空消失,只有香案下一角帘布动了动。
此时在香案前参拜佛祖的恰是先前目睹婴勺扒人衣裳的货郎,此人很是震惊,似是想要呼喊,但一转头撞上沉玉的目光,大约觉得自己大年初一就犯了太岁,赶紧扛起扁担开溜。
沉玉无奈,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想要躲到顶梁柱后面。然而他刚一挪动,就被抱住了腿。
先前那控诉婴勺的小僧侣这回准确地抱住了在逃犯之一,抬着泪汪汪的双眼,圆脸上海沾着香灰,嘴角瘪得厉害。
沉玉自认长得没婴勺凶,他努力想攒出一个笑来,然而那奶娃娃依旧透过笑容看见了他漆黑的本质,“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引起了殿中人们的注意。沉玉抿了下嘴角,筋疲力竭地放弃抵抗,抱着那哇哇啼哭的小僧侣,干脆席地而坐。
三四个带着刀的官差从各个方位冲进大雄宝殿。
沉玉被绑住了双手。
“还敢跑!带走!”领头的官差一挥手,大声喝道。
居然真是来抓自己的。
沉玉费劲地抬起手擦了脸上的唾沫,瞥了眼静悄悄的香案。
两名官差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沉玉正累得慌,懒得自己走,有人扛着正合适。然而他不太想独自享受这等礼遇。
“且慢。”
官差回头:“有何话说?”
沉玉扭过脖子,往佛像前扬了扬下巴:“那儿,还有一个。”
官差们对视一眼。
蜷缩着躲在香案帘布后的婴勺:“……”
布帘被掀起,婴勺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官差薅了出来。
下手的人很不礼貌,她就地滚了一圈,吃了一嘴香灰,然后被提起来,迎头碰上沉玉对着她笑。
那道貌岸然的杂种对她做口型:饿了。
婴勺报以一个记仇的笑:吃牢饭吧你。
架着婴勺的官差看清了她的脸,大声说:“大人,是他!”
领头的官差走近,粗鲁地抓开了她额上垂下的头发,看了眼手上的画像,大喜:“两个都逮住了,带走!”
官差押着他们离开。
佛祖结跏趺坐,一手触地印,垂眸俯视众生。
婴勺抬头与佛像对视一眼,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幼年在什刹海莲花座下听讲经的无聊日子。
那阵子师父去了凡界收徒,把自己丢给了那杀千刀的魔尊长渊。长渊是个长着张书生脸的人渣,一直令她十分讨厌,但当那人把她的原身团成一团塞进怀里藏着,陪她去偷佛祖后院的人参果时,她觉得这个人渣还算识相。
这寺中供奉的佛像与佛祖本尊的长相差的不远,只是佛祖本人没那么金光闪闪,也不会反光。
尤其不会把那人渣的脸映得清清楚楚。
嗯?
人渣的脸?
婴勺被官差粗暴地架出大雄宝殿,被自己视线中方才一闪而过的脸吓得后脖子汗毛倒竖,在门槛处蓦地回头——
那巍峨金灿的佛像盘膝之处,正倒映出一双震惊的长渊的眼。
随后她便被摁下头推出了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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