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挖运河那天就开始准备的楼船高三丈,长十二丈,外观似楼挂有高帆,可乘坐百人,这样的船拢共准备了三支,恢宏气派。

今日运河引水沈文宣站在木棚前看了一眼三十丈外的鸿沟,又瞥向尽头的几万苦工,或高或低站在不同的地势上,他们手里都握着几股粗绳,光着膀子在炎炎夏日下汗流浃背古铜色的皮肤锃亮。

谁都很紧张。

沈文宣盯着站在高处的总工头手慢慢捂住阿焦的耳朵,只听工头一声令下:

“开闸!!!”

数万苦工抓紧绳子底盘下移甩膀子用劲儿拦在运河口的十丈高的石闸被拉起底部瞬间涌出水来浩浩荡荡地填充运河如果有人站在运河底部,就会发现浪头与天高如水漫金山般无论是声还是势都极大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忍不住颤抖。

风猎猎作响吹乱了岸上众人的衣服,焦诗寒拉着自己的斗篷帽,靠在沈文宣的怀里眼睛瞪圆,心中震撼。

苦工绳子扛在肩膀上一边齐声喊一边往后拉,直到石闸底部也被套上绳子,用斜后方的巧劲儿将石闸从水面上移开,“轰”地一声倒在了早已预留好的空地。

数万苦工顿时松了一口气,喘着粗气望着他们亲手修好的运河,不禁心涌澎湃,肩膀上扛着血和汗。

修好了工程之后便自决去留,无论是走船、参军还是种地皆可,渝州地广人稀,还有官府出金支持,头几年就可以在此地重新生活。

粤江水在运河道中汹涌了半日才慢慢平静下来,搭建的三支楼船在码头下水,帆高高扬起,试着在运河游了几个时辰,靠风力和水力行驶完全没有问题。

翌日清晨整个沈家便开始搬运行李入船,焦诗寒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两套喜服和头饰,还有阿宣的喜服,这半年多阿宣送他的各种东西都放进箱子里打包,摆的好好的,生怕弄坏了。

绿袖带着几个丫头收拾主君的物件,只常穿的衣服就已经理好了几口大箱子,有些衣服上面的刺绣、缀的珠子、点翠都珍贵得很,不敢随意放进箱子里压着,只能单独放进盒子里,还有各式的头冠、镯子、玉佩、禁步

“主君,这件要带吗?”绿袖问道,很多饰品都还没来得及戴过,留在这里吃灰实在可惜。

“你随意。”焦诗寒不甚在意道,瞅着院子里的小厮抬着箱子进进出出,不到一个时辰院子便空了大半。

来这里只半年些许,琉璃窗也只装了三月有余,焦诗寒抬手摸了摸琉璃面,想起前花园的那间琉璃房,里面还有阿宣亲手做的吊篮,团在里面睡觉很舒服,他还没有睡几回。

“嘭”、“嘭”。

焦诗寒惊醒,抬头见是沈文宣正站在窗外,敲了敲琉璃,他手里不知拿了什么,指腹沾了一下后在琉璃窗上画出一个笑脸,红色的,简简单单的简笔画,焦诗寒隔着琉璃摸了摸,再看向他嘴角的笑,不知不觉跟着笑了起来。

心底的阴霾被冲散开,看向他的眼神里有光。

沈文宣进屋将托盘上的红丝绒蛋糕递给他,他刚才沾的是上面厚厚一层的红曲粉,裹在蛋糕表面很是漂亮,见屋子里乱糟糟的,沈文宣拉着他去外面吃,临跨门时吩咐绿袖道:

“少带些东西,又不是不回来了,只带些他喜欢的。”

很多东西可以到了京城再买,京城里的货色肯定比渝州内的好上不少。

“这是罗富新做的蛋糕吗?”焦诗寒一边吃一边问道,嘴唇沾上一圈红曲粉,徒增艳丽。

“嗯。”

沈文宣盯着他的唇色说道,趁他要伸舌头舔干净之前用拇指帮他抹掉,送进嘴里舔了一下:

“味道还不错。”

焦诗寒脸颊一红,眼角余光看着路过的小厮,红着耳尖低头默默吃蛋糕。

天色还没亮之前就开始运东西上船,直到过了午时才堪堪收拾好,众人一起吃了午饭,除了要管制渝州的温老头和经营琉璃的桐老、郁家外其他人都要走。

“这几个月你要辛苦一些了。”沈文宣看着温老头说道,抬手和他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温老头跟着喝了一杯,道:“辛不辛苦还倒两说,但孤单是肯定的,认识你们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觉得冷清。”

赵大夫提酒壶再给他斟满酒,笑道:“你这老家伙也总算有点儿人情味儿了,真是不容易不容易,你放心,就冲你这可怜见儿的,等到了京城我天天给你写信。”

焦焦虽说病情大好,但身子骨还要养,他得跟着去,不跟着他放心不下,尤其知道焦焦其实是宁家的孩子之后,这唉,说不清是缘还是孽。

还有两个小的,闻哥儿得进京参加春闱,年纪这样小,按理得磨几年等到十五六岁再参加比较妥当,但已经中了举人,提前见见世面也不打紧,平儿这皮双更不用说,要没他看着,得成小霸王不可。

温老头笑了一声:“你可别,平时听你念叨就已经够烦了。”

“好家伙,你这个老不死的这会儿倒嫌弃我来了,我还没嫌弃你呢。”赵大夫打了他几拳,引起众人哄堂而笑。

平儿:“温爷爷,平儿会想你的哦。”

温老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平儿最乖了。”

闻哥儿没说什么,默默给他夹了一个鸽翅膀。

旧户闲花草,驯鸽傍檐隙。挥手共忘怀,日堕千山夕。

温老头摸了摸他的头顶,看向沈文宣和焦诗寒说道:

“你们两人最是不能让人放心,宣小子你本事大,但能在京城里待着的哪是兔子、绵羊一类,都似豺狼虎豹,为了自己的私欲能把人吞得骨头都不剩,你时时刻刻万万小心,天子脚下可由不得你一介商人用势压人。”

“焦焦也是,你被这小子养得娇气,但自有坚韧不拔之处,京城那地方曾是你的老家,但过往云烟也不过匆匆十六年,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由宣小子护着,谁都惹不了你,但有一点儿你得答应我,不可钻牛角尖。”

难得见他也婆妈一回,焦诗寒抿唇笑着点了点头,举杯和他碰了一下,喝完了杯里的果汁,嘴里甜滋滋的又带着一丝苦。

沈文宣在桌下握紧阿焦的手,道:“我清楚。”

宴席散,众人离。

码头楼船之上,沈文宣站得笔直,沈家众人都住在中间的楼船里,还有惟修居士以及他带着的优秀学子,这些都是要参加春闱的,前一支大多是小厮和护卫,还有收拾好的行李,其中还藏着些不得为人知的东西,而后一支则是一百羌贼俘虏,包括亚格力,他们存在本身就是人无法反驳的证据。

戈政卓被他关在了中间的楼船,而从昼学被他留了下来,这人有些本事,若能用就继续用着,渝州正是缺人的时候,若不能用就继续关起来,也费不了事,全看温老头心情。

此时他正背手站在码头边,还有郁堂、郁子秋、桐老,沈文宣拱手郑重鞠了一躬,西南陷于战乱之中,渝州内还有众多事务需要处理,他此去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回来,留君在此,甚怀。

温老头拱手回鞠,虽说再相见不知要何年何月了,但彼此间的联系哪是不能相见就能断了的?

张顺站在船头观察风的方向,等顺风的时候挥舞手中的旗子,大喊一声:“启航!”

一个船锚由两壮汉合力拉上来,栏杆上爬上几人就要放帆时突然听下面传来声音

“等会儿!等等我们!等等”

慧真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拽着慧寂从赶来的牛车上下来,急匆匆地往这里跑,放帆的人攥着半解开的绳子不知该做何,纷纷看向沈文宣。

“大师?”温老头讶异道,前走几步帮他拖了一把快坠地的行李,“大师,您这是?”

“这不是”慧真咽下一口口水,气喘吁吁道,“这不是你们要去京城吗?我和我师弟刚好想去京城相国寺省亲,不知施主可否方便,捎我们一程?”

说完看向船上的沈文宣,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大师不必多礼,船上的位置宽敞得很,不占也是可惜,况且大师能乘坐鄙人的船也是鄙人的荣幸。”沈文宣道,示意船手将船锚重新放下去,接他们二人上来。

慧真笑得乐呵呵的:“多谢。”

慧寂拉拉被师兄扯歪了的衣服,眼睛一直瞅着站在沈文宣身边的焦诗寒,跟着师兄走上了船梯,阿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了下,躬身一拜。

小师傅神通广大,又有善心,那句提醒虽说他们没有理会,但好意他们都是记得的。

郁子妍撩开车帘看向两位师傅,目光艳羡,她也想坐上船和言起一起去京城,可她一弱女子身,跟去也是添乱罢了,眼眸一转,竟是言起也正看着她。

“我定会每日给你写信的!我每天都发生了什么都告诉你!”言起扒着栏杆大喊道。

这傻子,喊那么大声干嘛?!

郁子妍脸色一红,耍气似地甩开车帘,在车里捂着脸,面皮发烫。

这人连字都写不顺畅呢,还写信,呸!

虽是这样想,但她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心里压不下的期待。

言起像个猴子似地挠挠头,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一直站在护栏边没走。

众人打趣地看向他,忍不住一笑。

郁子秋回头望向自家的马车,心想着两人有情有意即好,等言起这小子再闯出来个名堂来就成婚。

启航!

楼船缓缓驶离码头,温老头挥挥手脸色淡然,但赵大夫不一样,扒着栏杆哭天抹泪,赵二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腰带,就怕他掉下去,直到再也看不见码头的身影才稍稍消停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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