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石头砸进心里,我想果然如此,一时竟然感到松快,为我也为他。我叹了口气,说:“好了,我知道了。你累不累,我们歇一会儿再聊吧?”
他闭上了眼睛。
那么大动静,他家柯基早就被闹起来了,我竟然才注意到它就哼哼唧唧地趴在我脚边,我把它抱到膝盖上,搓它的头:“别吵你爸休息。”
他爸紧紧地闭着眼睛,逃避什么一样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入秋这么久了,地板有点凉,我坐了一会儿,四下看了看,那么大个厅儿连把椅子都没有,只好把小柯的狗窝拖了过来,抱着它坐在上面,小柯有点懵,就由着我鸠占鹊人占狗巢,我一边撸狗一边小声说:“你可真舍得给你儿子花钱哈,这哪是狗窝啊,这是懒狗沙发吧这。”
唐书禾闻言把脸抬起来,看了我一眼,表情从空洞变得有点哭笑不得:“你怎么坐在那上面。”
“有点儿凉。”我说。
“去卧室吧。”他说。
我点点头,放下狗,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卧室没有开灯,一屋昏昏暗暗的,我坐在靠门那一侧的床边,他靠窗躺在里面,背对着我,我说:“睡一会儿吗?睡的话我就把客厅灯关了。”
“你抱抱我吧。”他说。
我侧躺过身,从后面轻轻抱住他,说:“明天记得洗床单,我坐过狗窝了。”
他不说话,一下一下,疲惫地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我都以为他睡着了,他才开口:“我很久没有惊恐发作了,停药快三四年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今天会这样。”
“因为你妈吗?”
他不说话,默认。
“你跟你爸妈多久没来往了?”我说。
他低声说:“七八年了。”
“那你这次,回去吗?”
半晌,我听见他低声说:“我得回去。”
“那我陪你去。”我说。
“你说什么?”
“我陪你回去呀。”我说。
他在哭吗,我听见他小心翼翼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的背弓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自己蜷成一团,我从背后搂着他,轻轻揉他的肚子,他突然砰地一声转过来撞进我的怀里,揪着我的衣襟,哇地一声狠狠地哭了出来。
很难受的哭法。我听不到宣泄的声音,全都是委屈,好像哭出来那些无奈和绝望也不会减少半分,唐书禾一向轻声细语,我很少听见他大声说话,遑论放声大哭。到最后甚至没有眼泪,只有干嚎,他拽着我的衣角,嘴里颠三倒四,一遍一遍只是问,凭什么。他把脸埋在我胸口,把声音闷在里面,青筋暴露地嚎啕大哭,咬牙切齿地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只能摸着他的头发,无法回答他的话。凭什么,他为什么连这种时候都无法质问得清清楚楚。
我只能放任他嘶哑着嗓子嚎啕。我抬起眼睛,万窍含风的秋夜,漫天星辰,如斯逝去的八年江水滔滔。那个音容依稀的小少年在江水那头痛哭流涕,我抱紧怀里的唐书禾,心里只觉得悲凉。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累了,声音渐渐的小下去。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困不困?睡一会儿吗?我在这里。”
他顿了顿,摇摇头。过了一会儿,翻了个身,已经没什么表情了。如果不是那张泪痕纵横乱七八糟的脸,甚至没什么能证明他刚才曾在我怀里那样歇斯底里地哭过。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是刚才喊的。
他说:“你还没吃晚饭。”
“啊?”我愣了一下,“算了,我没什么心情。”
“我给你弄点吃的。”他说着就要爬起来,我一把按住他,“别不用了。”
他说:“你让我做点事情。”
我心里一松,放开了他。
他起身去了厨房,我听着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发呆。他没搞很复杂的东西,简单做了点粥,切了点葱丝和瘦肉。香气冒出来的时候他正抱着肩膀看着锅出神,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在我面前惊恐发作之后整个人透露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松弛和疲惫。看见我从卧室出来,他很凄然地笑了笑,轻声说:“坐吧,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靠着墙坐下来。他背对着我,摆弄这摆弄那,低哑着嗓子说:“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和以前不太一样,我非常情绪化,甚至还,还有一些疾病,这些我一开始都是想瞒着你的,但是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嗯。”我心跳忽然有些快,特别想抽根烟。
他笑了笑,说:“我想和你好好的,就应该一开头就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可是我不敢,我企图隐瞒这些事,这是非常自私懦弱的行为。”
他说:“你问过我当年是为什么,我没有正面回答过你。你要陪我回去的,是吗?你回去了大概就会知道了。”
“那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吧,路怀。”
他说:“我尽力了,可是没有办法,我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变回原来,你喜欢过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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