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一身靓丽的橘色上衫,芽黄的间色百褶掐牙裙,挽着一条粉紫披帛,挽着蝴蝶鬟,妆容明媚俏丽,乍一看仿佛又一个娄兰。然而她的眉目容色更加张扬风骚,颧骨极高,乍看胜出娄兰一筹,细品却有些肤浅,只是别有一段风情。

她后面围着三五传红挂绿的莺莺燕燕,有倚着门边的有凑在一起的,资质大多略逊一筹。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拉帮结派,这学艺院最是俗气的地方,自然不能例外。而真正让顾芷一见不忘的是站在她们中间、被簇拥之下依然令人惊艳的女子。

她看起来莫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在青楼未挂牌的女子里不算小了,一身墨绿色联珠缎的立领窄袖直身长装,匀称合度、高挑颀长的身形在合体的衣装下格外显眼,如鹤立鸡群一般。而墨绿在她身上,本会令人肤色暗沉油腻的颜色,也更衬得她肤色细腻如洁白的瓷。

容貌亦是姣好,玉鼻丹唇,淡扫蛾眉,却是天生的浓艳容颜,可谓浓墨重彩、瑰姿艳逸。只有面上冷若冰霜,不假颜色,眉宇间颇有几分孤高,冷淡得仿佛由万年冰雪塑成,化都化不开。

这样的气质似乎很是熟悉……将各样东西联想起来,顾芷立刻反应过来,这女子,便是娄兰的新室友之一、那墨绿帐幔的主人。

“没想到我们来观摩凌霄姐姐新调制出的一抹水莲花钿,竟能享受这样一番艳福。你们说是不是?”那橘衣女子捏着素纱帕子捂住嘴,吃吃地笑起来。“兰儿妹妹可是在演习到时如何在郎君面前舞蹈好投怀送抱?难怪一直藏拙,原来是要留给第一……”

几个围着的女子都轻笑起来,纷纷露出些鄙夷之色。只有绿装女子依然神情冷冷,只向娄兰扫了一眼,面容纹丝不动,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厌恶的意思。

橘衣女子意有未尽,挑了挑眉,这才注意到一边的顾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哟这位是……”

“长得倒有一副美人的坯子只可惜太小了,不然,妥妥要把咱们都比下去呢,”她摇了摇头,音色柔媚一如娄兰,笑得越发灿烂,“不对,好似不是咱们院的人儿,难道是前院的?兰儿妹妹的人脉果真广呀。”

顾芷几乎要被她这一番话弄得哭笑不得了,她固然不会因为被编排了一两句就自觉少了一块肉,只是无语,眼前这些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出口便是这般不堪入目,对着这帮毛丫头计较起来她都嫌丢人,然而娄兰每天还得与她们相处,此时低了气焰,按照青楼掐尖的手法,那就是失了一局,丢了面子。

顾芷也能猜得出来了。所谓一山容不得二虎,同行更是冤家,何况是“同班同届”本身资质相近、容貌风格更十分趋同的两人。自然是明里暗里较劲儿,不是你衬托了我就是我衬托了你。现在是,将来更是,两人只怕不对付的久了。

而这橘衣女子看着要比娄兰会来事些,故而才会有今天这样一出挑事。

这才想到娄兰,娄兰素来是个烈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橘衣女子话说得这样难听,这要是真闹起来,两个人只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没有必要。

正犹豫在回击与拉住娄兰之间,乍一瞥身边的娄兰,却是一副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面上毫无愤慨羞怒之色,冷静得犹如初冬檐下的冰棱,只是那浓密睫毛遮掩下的眼神,却只有在当初琼楼阁、说出“我在桃花宴上挂牌梳弄如何”之时,顾芷才在她眼底一闪而过地见过。

抬起头时,娄兰面上已带上了一丝委屈的浅笑,“连翘姐姐说什么呢,要说什么‘藏拙’,妹妹实在是不懂,姐姐可真是太折煞我了。姐姐也是知道的,上次教习将我训斥了一顿,这两日一人百般揣摩,却是惴惴不安,又不想劳动诸位姐妹时间宝贵,这才拉个前院看惯了舞的丫头来帮忙看看。再说,要说舞姿,我不过是占着个年纪小的优势,哪里比得上姐姐从十岁便来到这学艺院,从小由最好的教习教授的底子呢。”

这一串舌灿莲花自娄兰口中吐出,简直行云流水也是理所应当,根本不是从前的娄兰能讲出来的,顾芷几乎阖不住口。一番话连打带消,既捧着橘衣女子,未与她翻脸,也极力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更言语间祸水东移,点出她浮萍苑重点培养、最值得关注的对象。这一会儿,那几个原本对娄兰眼含嫉妒的女子这下看橘衣女子的目光也有些不善起来。

气氛一时静默到底,听得娄兰夸自己,名叫“连翘”的橘衣女子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挑拨之意,但显然也是受用的,一时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撇了撇嘴,也绽出一张和谐的笑来,“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误会了妹妹,不过妹妹进步这样快,想来下回是不会被教习娘子斥责了。只是……”

她转向那看着这番交锋却依旧淡淡的绿装女子,“这样倒是打扰了凌霄姐姐的雅兴,还请姐姐不要见怪,我们下次再来叨扰……”

“无聊。”

被唤作“凌霄姐姐”的绿装女子口中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及众人反应,便转身绕过人墙离开走了。

重要人物走了,其他来看热闹的女子自然兴致缺缺,不一会儿便作鸟兽散。便是那连翘也不过高傲地瞧了娄兰一眼,便带着两个跟班一摇三摆地离开了。不过顾芷没有忘记看到,她转身时望向凌霄所住的那一边事,眼中划过的一丝极为怨毒的情绪。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终于只剩下顾芷娄兰两人。

此时娄兰虽已是意兴阑珊,但还是整了整心绪,转身取过一只半透明的琉璃银口瓶,口中道:“也罢,这是前儿个新发下的花油,是用西域传过来的千瓣玫瑰炼的,我不喜欢那味儿,可不想送给那起子蹄子,你就拿着吧。”说着便往顾芷手里塞。

顾芷下意识忙不迭地推着,却还是被用力塞进了手里,这才回过神,直直看向娄兰的眼睛,半晌方喃喃道,“你……过得好吗?”

在这学习勾心斗角第一步的学艺院里,在未到比拼之前隐藏真正实力也是公开的潜规则,娄兰此次也算是疏忽大意倒了霉,也不知会有什么影响。毕竟,方才那连翘的眼神,真的有些惊到她了,难以想象娄兰这些日子是怎么过过来的。

“当然,你看,让人嫉妒也是能耐的表现嘛,我刚来那会儿,她连正眼都不瞧我呢,”娄兰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你就放心罢,那起子小人怎么可能影响到我?”

“你就放一百个心,都说了我早已不是那个娄兰了。”见顾芷还是不信,娄兰忙将顾芷推扶在凳上促膝而坐,难得地露出几分从前撒娇时的娇俏单纯,指着外头道,“她们两个我哪里看在眼里,要担心,也得跟最好的比呀。”

说着,娄兰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语气也郑重了许多:“对了阿芷,我在里头消息不通的,你在外面,你能打听今年各楼有哪些种子吗?”

“啊?”顾芷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绝代佳人不易得,沦落风尘者尤甚,因此烟花里的夏进之会也分个大小年。今年夏进本身一大噱头便是浮萍苑苏娘子的梳弄,然而花蕊陨落,已失一半看点,而到现在为止,春进的新人里离也没有出个拔尖的风声,想来今年是个小年了。

不过,牡丹虽无,到底还有百花争艳,各家为了争抢熟客,也是各展乾坤。像连翘那样,买来时年纪稍小然而资质不错的女孩,便会一只豢养在学艺院,悉心指导勤下培养,调/教数年以待年纪足够的一天推出。或者早已觅得王牌,却深藏不露风声,好在夏进上一鸣惊人。

娄兰既然想在夏至之时脱颖而出,除了勤下功夫,知己知彼也很重要。

“这……”顾芷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当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只得道,“我平日哪里关注这些,我去问问杜棠,有什么小道消息再同你说。”

时候不早,既然事情已毕,顾芷便说要走,娄兰也到了要去温习功课的时间,故而携起顾芷的手相送到门边。

“有事我打发小莲子去大厨房找你,”娄兰颇有些依依不舍,不过在学艺院这些日子,已经独当一面了许多,不忘托付顾芷去打听消息,末了又道,“对了,那芙蓉糕,下次记得加些羊乳子,做得浓一些,在这里整日出了清水菜叶便是一点东西不加的牛乳羹,嘴里都淡得没味道了。”

“……好。”顾芷微微一怔,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弥漫上心头,想要说的叮咛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你当心些,”对视片刻,娄兰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这才压低了声音,“这连翘,攀上了刘都知,我倒还罢了,小心她在刘都知前嚼舌根,在外头给你找事。”

临出门的最后一眼,顾芷目光在对面那一片墨绿的色调上划过,回想起方才那绿装女子的所为,不由生出些惋惜叹息之意,突然,一个看似有些荒谬的猜测划过顾芷脑海。

出了娄兰的屋子,还要沿着九曲回廊折走上片刻,才能出得了学艺院。学艺院本身便是一座花园,一路走来,正是春花由盛转败之时,高出地面的回廊两侧,花树枝头点缀着红白的柔荑,彩蝶纷飞,馥郁香浓,如茵绿草上树影葳蕤,明媚的阳光洒下茂密的枝叶。住着即将挂牌梳弄的姑娘们的红妆楼阁挤挤挨挨地掩映其间。

顾芷心情还有些沉浸在这半日的见闻里,眼见着这亮丽的景致,才慢慢地缓出一口生气来,遂也不赶时间,这时间学艺院诸人也都在屋子里,一路悠悠闲闲逛过来。

正下了几层台阶,转过一道宝瓶门,一阵尖锐嘹亮的中年女声便刺入耳膜。

“像什么话,都给我站好了!把她给我提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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