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芷,顾芷,诶,想什么呢?”

浓浓的脂粉香扑面,几乎把人呛得要打出一个喷嚏。

一回神,眼前是一张俏丽明媚的鹅蛋脸容。柳叶眉画得细细蜿蜒,鬓角修饰出月牙般的弧度。浓密的睫毛下,眼波轻尘浮流。面颊生香,白中又透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绯红。

妆容恰到好处,削肩下披着一件烟花里时下最流行的薄纱贴金银箔的灯笼窄袖衫,拂动时金粉闪闪,另外裹着大红的抹胸小纱袄儿,鹅黄抽纱的间色绫裙。露出的脖颈上也敷了厚厚的一层雪白香粉。

正是已在学艺院多个月的娄兰。

“没,没什么。”顾芷连忙摇头,“怎么样,芙蓉糕味道如何?”

“还是阿芷你做的味儿才对我的口——只是淡了点,再多加些羊乳子什么的就更好了,”娄兰果然笑着道。

说着,款款捏起面前小圆案上的一只小薄瓷缠花碟子,慵懒倚坐向桃红锦绣软垫,捡了小银牙签儿,悠闲地翘起二郎腿,露出大红软鞋尖尖的一角,翘着兰花指,缓缓签了一小块送进口里,“这个也好,嫩滑,又不会弄上唇脂。”

雪白的碟子中,焦糖色的浆水浅浅地漾着,散发着黑糖浆与青梅汁极酸又极甜的味道。切成一小块小块的半透明水莹莹、透着桃粉色的膏冻状方块微微颤着伫立在其中,卖相极佳。

娄兰的嗓音也似乎比从前轻细了许多,就如同浸在了这糖汁里一般,柔柔媚媚的仿佛能酥掉人。转动着银签,在小方块上挂满糖汁,再往旁边细腻浅黄的黄豆粉里滚上一滚,便是一道入口即化的点心了。

娄兰点得鲜红的樱桃小口抿了抿,拍了拍留了寸余、染得凤仙花色指甲的纤纤素手,薄纱下透出的如嫩藕一般的手臂上挂着一只水头不错的翡翠镯子,吃吃地笑起来,“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你这些日子瘦了,”顾芷脱口即出,“可是吃住的不合口?”

“教我们起居的姆妈说了,”娄兰笑起来,“我这肉长的不是地方,肩膀太厚了,背影看着不好看,得先把不是地方的肉减下来,才能补回去呢。”

说着掸了掸衣摆上的芙蓉糕碎屑,站起身来,拉过顾芷,触及顾芷因为常年在厨房干活时不时划破烫破皮留下的疤痕粗糙处,不经意皱了皱眉,随即恢复如常。

“怎么样,我这两日肌肤是不是又白腻了许多,这梨花香混上珍珠粉可好用。”笑着坐到半新的榆木朱漆梳妆台前,对着鎏银云纹铜镜,拂过自己的脸庞,“我这其他好东西都没有,这东西却从来不会缺着我们,你要不也包一包回去?”

“我成天对着灶台,用着也没用,倒辜负你的好意。”见娄兰不忘关心她,顾芷心下倒松了松,忙摆了摆手,把正事说明。

“——苏姑娘想着如今日头渐热,你又没日没夜地练习技艺,所以写了两三张方子,还带了一罐子上好的白梅酿给你使着用,据说可以使肌肤无汗。就是,一定要记着,要搭配着另一张方子使用,不然……”

“这字……是苏姑娘写的?”娄兰却只盯着顾芷递来的两张薄薄的纸,仿佛没有听到顾芷最后的话,便出声打断道。

“啊?”顾芷一瞬疑惑。

“没什么,”娄兰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连忙摇头,轻声细气蹙起眉道,“只是瞧起这字,便想起姑娘的身子,如今可大好了?”

顾芷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瞬闪过,开口的话便拐了个弯:“苏姑娘,唉,如今身子还是那样,只是比从前宽心了些。我还说我来动笔,姑娘却一定要自己写,唉。”

娄兰闻言顿了顿,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垂下头,飞仙鬟上插着的一排螺珠鎏银簪上的流苏簌簌颤动,“只是我不得闲,不然一定要去看看旧主人。”

等娄兰下一次踏出这院门,顾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还要我给你读一下吗?这里头好些药材是比较生僻的,不必之前两回苏姑娘给你的方子,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知不知道?还把我当跟以前一样呢你,”娄兰佯作生气地撇了撇嘴,点了点顾芷的额头道,“我好歹也跟着姑娘学了些的,底子比起却突然不知好了多少。若腹内没点附庸风雅的东西,跟外头的门子里的有什么区别?我如今,也快背下百来首诗了,进度已是极快了,好些个土丫头片子日日被姆妈气得打呢。”

认字读书已是辛苦,何况这“速成班”还是填鸭式教学,专门教些诗词附庸风雅,娄兰能学得这样快,想必是下了心思的,更可见决心。

娄兰却没有轻易察觉到顾芷神色的变化,将手中薄纸往妆台中一塞,站起身来旋了一个身,让裙上的轻纱散开如花,“阿芷,昨儿个舞娘又教了一套仙姿舞,要不要我跳一段给你看看?”

“别别别,”顾芷一回神,莫名打了一个颤,连忙摆手,借口道,“你学了一天的艺了,好歹也休息会。”

娄兰却仿若未闻般踢了脚上室内穿的光底软纱鞋,四顾找不到适合的舞鞋,干脆踮着脚连罗袜也摘下来,随手丢过一边屏风,随意挽了一披云袖,自顾自地便踩着地铺的绣着大片各色玫瑰的丝绒地毯,走向顾芷身后屋子正中央攒聚的花心。

但见她舞袖一提于面前遮住半张脸容,不顾顾芷有些诧异的眼神,一个媚眼随着扬起的声音抛来,“看好了!”

既云仙姿舞,想来是讲究一个舞姿翩跹,以描摹出天上仙子的姿态。故而娄兰腰肢轻盈,舞步流畅,裙摆摇曳,飘然回旋,一步之间做出许多极复杂却优雅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快而不锋。

许是表现出如此复杂的舞姿是十分累的,不一会儿,娄兰的面颊便好似染上桃花的浓色,气息渐促,眼角眉梢也仿佛朦胧起来。便是从前,这般天生的眉眼也是极令人怜爱的,更不用说经过这些天的调/教,身体柔软了不知多少,直如能化消人骨。

顾芷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只好移开目光,看着那云袖回旋间拂过室内的梁柱帘幔,目光渐渐移到这室内的建造陈设上。

学艺院不大,人却从来不少,楼阁屋舍自然也挤挤挨挨。娄兰住的便是在一座二层小阁中隔开的。四壁满满的锦绣红妆,地上厚厚的彩绘地毯,多宝阁上渐次陈列格式珠宝玩意儿,在顾芷眼里已是件件可以放进博物馆陈列方瑰宝。

横梁上悬下长长的素红绡纱,垂落地下,环绕中心的地毯,以六只冒着香气的绿釉香炉压脚,将整间室内泾渭分明地分为三块。

顾芷这才认真打量起来。三道樱桃木的彩绣山水屏风,三面雕花躺柜,三架张着重叠帷幔的梨花木矮床,另有三副榆木的台榻几凳,虽皆是半旧,但都刻花漆新。各据一边,唯有颜色相以区别。

娄兰所据的便是靠窗夹墙的一片,一色桃红的鲜亮色彩,堆叠着的是桃红彩绣的丝缎被褥,挂着春暖红花烟霞帐子,屏风上也是百样兰花蹙绣,针脚新的比旧的细密精良许多,想来是娄兰的功课。

而正对面一侧截然相反,满眼的深深浅浅的青翠墨绿,厚重的锦缎呢子,屏风不以彩绣而全为墨色,因此繁复中别有一种难得的华贵,半掩在墨绿色的轻绡帐幔后。这样,衬得另一侧的第三人的空间就十分素淡:各样器具不绘金彩,具是清漆描银,素白的水墨帐幔下,被褥皆是淡紫月白,连绣样都少。

看来,这一屋“临时”室友,也是性格各异,也不知道娄兰与她们相处得如何。

“好,好,”突然,一阵鼓掌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是一道高亮到有些尖锐的女声,“兰儿妹妹这舞真是学得极快,果然是深藏不露呀。”

这一声骤然打断了娄兰脚尖打起的节拍,娄兰舞姿顿时一顿,不能再续。

娄兰收了云袖,冷下脸来。

顾芷这才回神,越过娄兰看清门口的几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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